那辆劳斯莱斯幻影如同深海的巨鲸,无声地将三人载离了喧嚣的中环闹市,滑入港岛半山一处绿荫掩映的私人会所。
会所低调奢华,门口的侍者显然认得这辆车,恭敬地鞠躬,引领着他们穿过静谧的回廊,来到一间视野极佳的临海包厢。
包厢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维多利亚港壮阔的景色,海天一色,游轮如织。
深色的胡桃木餐桌光可鉴人,摆放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和水晶杯。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木和顶级香氛混合的尊贵气息。
周先生率先在主位坐下,姿态从容优雅,如同这里的主人。
他抬手示意,训练有素的侍者无声地送上醒好的红酒,为三人斟上。
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摇曳,折射着窗外的天光。
大梵拉着苏凝在周先生对面坐下。
他背脊挺直,金色的长发飘逸,黑色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寒星,毫不掩饰地直视着周先生,带着审视与毫不退让的警惕。
他并未碰那杯酒,只是将苏凝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无声地宣告着主权和安抚。
包厢内奢华的氛围,丝毫未能冲淡他周身散发出的、如同猛兽护食般的凛冽气场。
周先生的目光,从落座起,就似有若无地胶着在苏凝身上。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深邃的眼眸透过杯沿,细细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打量。
几年不见,她似乎清减了些,但那份清冷出尘的气质愈发沉淀,如同被时光打磨得更加莹润的美玉。
淡青色的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比记忆中更添几分成熟的风韵。
而她依偎在大梵身边,那份自然流露的依赖和信任,以及大梵对她毫不掩饰的亲昵与保护姿态,像一根根无形的细针,密密地扎进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刺痛感尖锐而清晰。
他抿了一口红酒,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未能浇熄心头的酸涩和一丝不甘。
他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看似温和,实则带着不易察觉的锋利与嘲讽的弧度,目光落在苏凝脸上,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裹着糖霜的冰锥:
“小凝,怎么看着清减了?是不是…小金,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一声Kings Group的领袖,大梵先生,”
他故意停顿,目光转向大梵,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没有照顾好你?还是说…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邮轮拳赛,让你太过伤神,忧思过度了?”
“小金”两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
大梵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额角青筋瞬间贲起!一股暴戾的怒火如同岩浆般从心底直冲头顶!
这个称呼,带着旧日的轻蔑和此刻**裸的挑衅!他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猛地就要拍案而起!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在包厢内弥漫开来,连侍立一旁的侍者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凝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她反手用力握住大梵那只即将爆发的拳头,指尖深深嵌入他的掌心,用身体的重量和眼神强行压下了他喷薄的怒火。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安抚。
大梵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力量和温度,狂暴的气息被强行遏制。
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周先生,眼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但终究没有发作出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汹涌的海面,强行压抑着翻腾的怒意。
安抚住大梵,苏凝才缓缓转过头,迎向周先生那带着探究和一丝恶意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片平静的疏离,如同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周先生,” 她的声音清冷,如同珠玉落盘,清晰地在包厢内回荡。
“你特意请我们过来,如果只是想谈这些无关紧要、甚至有些失礼的话题,那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视着周先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很好。梵对我很好,非常好。我在他身边,每一天都很安心,也很开心。这些,就不劳周先生您费心了。”
大梵听到,微笑起来,此时他英俊的侧脸上温暖不已。
“安心…开心…” 周先生咀嚼着这两个词,看着苏凝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坚定和幸福的光芒,再看着她始终未曾松开大梵的手,甚至在他盛怒时更加紧握的姿态…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精心准备的嘲讽如同打在棉花上,反而被对方真挚的幸福反衬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小丑。
他眼底深处那抹刺痛和怅然几乎无法掩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但他终究是纵横江湖多年的枭雄,失态只在瞬息之间。
他很快便调整好表情,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借以掩饰瞬间的狼狈,随即发出一阵略显干涩的朗笑。
“哈哈哈,好,好!小凝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打着哈哈,强行将话题从这令他窒息的氛围中扯开,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
“刚才是我失言,自罚一杯!大梵先生,见谅。” 他对着大梵的方向遥遥举了举空杯,姿态看似洒脱。
大梵依旧看着窗外,只给他一个冷硬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周先生也不在意,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恢复了那个谈判者的姿态。
“其实这次请两位过来,除了叙旧,更重要的是想谈一桩对大家都有利的合作。”
他目光扫过依旧冷着脸的大梵,最终落在神色平静的苏凝脸上。
“大梵先生在邮轮上力挫地中海,赢得漂亮,但也彻底和毒蛇帮、山鸡结了死仇。
毒蛇帮在台湾的势力,想必二位也有所耳闻,近两年扩张极其迅猛,手段狠辣,吞并了不少小帮派,如今已是台湾当之无愧的地下霸主,风头一时无两。”
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山鸡野心勃勃,绝不会咽下这口气。他背后,还有东英帮的大东。据我所知,毒蛇帮和东英帮已经结成联盟,目标不言而喻——吞噬洪兴地盘,乃至进一步侵蚀香港和东南亚的利益。”
“我这次来香港,” 周先生身体微微后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正是代表天道盟,想与洪兴的韩宾先生谈一谈,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果洪兴和天道盟能达成合作,守望相助,共同对抗毒蛇帮与东英帮的联盟,对双方都是极大的利好。
我想,大梵先生作为韩宾先生的盟友,Kings Group的领袖,对此应该也有兴趣?”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利益分明,充满了说服力。
然而,当“洪兴韩宾”四个字清晰地落入苏凝耳中时,她的心头猛地一跳!
之前韩宾来访时随口提及的那个信息,如同沉入水底的暗礁,此刻被周先生的话语猛地撞出了水面——
“前两年倒是有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在台湾那边得罪了人,混不下去了,跑来香港,托了点关系想投奔我们洪兴…查了查底子,感觉路子不太对,就给婉拒了。”
…天道盟的头目…路子不太对…婉拒…
这些零散的词句,在周先生此刻提出与洪兴合作的背景下,瞬间串联起来,形成一片挥之不去的疑云!
那个头目,为何偏偏在那个时候来投奔洪兴?是真的走投无路,还是…带着某种任务?他的“路子不太对”,是指什么?与天道盟内部的派系斗争有关?
还是…与眼前这位突然提出合作的周先生有关?
周先生此刻的出现,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他主动提出与洪兴合作,是真心的利益捆绑,还是…另有所图?那个被婉拒的“头目”,究竟是谁?
无数的疑问如同细密的藤蔓,瞬间缠绕上苏凝的心头。
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平静,但端着水杯的手指却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清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疑虑和警惕。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上,仿佛在专注地思考着周先生提出的合作建议。
包厢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海浪声隐隐传来,与室内凝滞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水晶吊灯的光芒洒在三人身上,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却各怀心思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