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客机穿透低垂的云层,机翼下,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如同倾倒的星河,瞬间撞入眼帘。
香港,这座交织着极致繁华与无尽暗影的东方之珠,裹挟着潮湿闷热的海风气息,扑面而来。
大梵透过舷窗,黑色的瞳孔倒映着下方那片光怪陆离的钢铁森林,眼底深处冰封的锐利,仿佛被这熟悉的霓虹点燃了一丝微澜。
飞机平稳降落在赤鱲角机场。舱门打开,一股混合着航空燃油、海腥味和都市喧嚣的热浪涌入。
大梵率先起身,高大的身影堵在舱门口,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拂动,额心朱砂记在机场灯光下红得刺眼。
他侧身,让苏凝先行,苏凝脚步沉稳地走下舷梯,素净的面容在夜色中如同一朵幽兰,眼神沉静地扫过眼前这片既熟悉又暗藏杀机的土地。
廊桥出口处,早已有数名身着深色西装、气息精悍的男子肃立等候。
为首一人,年约五旬,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骨架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电,开阖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
他穿着合体的中式立领唐装,双手自然垂于身侧,指节粗大,骨节分明。正是此次“海上擂台”的主办人,在香港武林地位尊崇的叶文龙师傅。
“大梵哥,苏小姐,一路辛苦。” 叶文龙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力量。
他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标准的“wai”礼,动作流畅自然,显是对泰国礼仪极为熟稔。
大梵亦双手合十回礼,动作沉稳有力:“叶师傅,劳烦亲自相迎。”
他的目光在叶文龙那双布满练功痕迹的手上掠过,微微颔首。苏凝亦在旁微微欠身。
“请随我来,船已备好,直接登船。” 叶文龙没有多余的寒暄,言简意赅。他侧身引路,步伐稳健,一行人迅速穿过VIp通道,避开喧嚣的人流,直接抵达了机场专属的码头区域。
一艘线条流畅、涂装低调却透着奢华的白色高速快艇,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地停泊在泊位上。
快艇劈开墨黑色的海水,高速驶向维多利亚港的中心。
随着距离拉近,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在璀璨的灯火背景中逐渐清晰、膨胀,最终占据了整个视野!
“维多利亚女王号”——这艘被誉为“海上宫殿”的超级邮轮,此刻如同一座浮动的钢铁岛屿,巍然矗立在夜色中的海面上。
它通体雪白,层叠的甲板如同梯田般向上延伸,无数舷窗透出温暖或冷冽的灯光,勾勒出无比庞大而复杂的轮廓。
巨大的烟囱沉默地指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船体上巨大的金色船名在探照灯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奢华与压迫感。
邮轮周围,海水被船身灯光映照得一片幽蓝,更衬托出其无与伦比的巨硕。
它不再是交通工具,而是一头择人而噬、即将上演血腥盛宴的钢铁巨兽!
快艇在邮轮巨大的阴影下显得渺小如蚁。
悬梯放下,大梵踏上邮轮甲板的瞬间,脚下传来一种厚重而平稳的微震感。
甲板上并非想象中的清冷,反而灯火通明,衣香鬓影。
穿着考究晚礼服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低声谈笑,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其中,悠扬的爵士乐从某个开放酒吧飘出。
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海洋的咸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精心掩盖的紧张气息。这是一场被包装在极致奢华下的丛林法则。
“大梵哥,您和苏小姐的套房在顶层A区,视野最好,也最安静。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船上的管家。”
叶文龙引着路,声音不高,巧妙地避开了几个谈兴正浓的宾客团体。“韩先生他们,在b区的私人观景廊等您。”
大梵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甲板上的人群。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或带着恶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粘附在他和苏凝身上。
苏凝安静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对那些目光恍若未觉,只偶尔抬起清冷的眸子,精准地扫过几个气息格外阴鸷的方向。
在侍者的引领下,他们穿过铺着厚厚地毯、装饰着名贵油画和艺术品的奢华走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观景廊。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香港岛令人屏息的璀璨夜景,如同铺满了钻石的黑丝绒。
但此刻,观景廊内的气氛却与窗外的繁华截然不同。
韩宾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依旧挺拔,但肩膀的线条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大梵的目光瞬间与韩宾对上。仅仅几日不见,韩宾的脸色似乎更显疲惫,眼下的阴影浓重,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尤为刺眼。
那双曾经沉稳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怆、重压,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大梵!” 韩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大步迎上来,握住大梵的手。
那握力极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力度。“你终于到了!”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苏凝身上,眼神中掠过一丝感激和尊重,“苏小姐,辛苦你了。”
“宾哥。” 大梵沉声回应,感受到韩宾手上传来的力道和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他环视了一下观景廊,除了叶文龙和苏凝,只有韩宾的几个绝对心腹沉默地守在角落阴影里。“就我们?”
“船上的牛鬼蛇神太多,耳目繁杂。” 韩宾松开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压得更低,“有些话,这里说方便些。”
他引着大梵和苏凝在舒适的沙发坐下,侍者无声地奉上茶水后迅速退下。
大梵靠进沙发,姿态看似放松,但腰背依旧挺直如标枪,黑色的眼眸直视韩宾:“情况如何?”
韩宾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似乎让他精神稍振,但眼底的忧色更重:“毒蛇帮和东英的人,至少来了一半的核心骨干!地中海更是不可小觑。”
他顿了顿,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沉重:
“洪兴……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浩南、太子他们用命换来的喘息,眼看就要到头了。这次擂台,明面上是解决纠纷,实际上……是整个亚洲江湖在看着!
看洪兴,是被彻底踩进泥里,还是能……再挺起来!”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大梵:“大梵,这场拳,不是输赢那么简单。它关系到洪兴剩下几千兄弟的饭碗,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这片地上……抬起头做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背负着整个社团存续重担的窒息感。
大梵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他能感受到韩宾话语里那份山岳般的重压,那份孤注一掷的绝望与期盼。
他黑色的瞳孔深处,冰封的杀意缓缓流淌。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看向韩宾:“宾哥,既然这么重要,不给我……加点气势?”
韩宾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问这个。随即,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大梵:“气势?大梵老兄,以你的实力,还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撑场面吗?”
他指了指落地窗外那如同星河般璀璨、却暗藏杀机的香港夜景,“你的气势,就是你的拳头!就是当年你在拳赛上杀出来的威名!
就是Kings Group龙头的身份!这艘船上,谁不知道你大梵哥的名字?谁不知道你这次来,是替洪兴、替死去的兄弟讨债?!”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加冰,仰头喝下一半,仿佛要压下心中的激荡:“你大梵往擂台上一站,就是最大的气势!我相信你!整个洪兴剩下的兄弟,都信你!”
他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簇名为“信任”的火焰,“你只管放手去打!用地中海的血,祭浩南、祭死去的兄弟们!打出洪兴最后的脊梁!打出我们……翻身的本钱!”
大梵看着韩宾眼中那孤注一掷的信任火焰,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和背水一战的悲壮,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黑色的眼眸里,冰层之下,复仇的熔岩奔腾得更加汹涌。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