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蜷缩在青云观后山的竹林深处,脊背贴着冰凉的竹根,指尖的青铜戒泛着一层哑光的白。晨露顺着竹叶尖往下淌,滴在他的手背上,凉得像块碎冰,却压不住掌心隐隐的热——那是气感在经脉里奔涌的余温,从昨夜到今晨,就没歇过。
陈道长送早饭来时,提着个竹编食盒,见他眼圈发黑,只说:“鹰堂的人还在山坳里打转,你且在这儿多待几日,正好试试气。”这“试试气”三个字,像颗石子投进韩小羽心里,荡起圈圈涟漪。在新夏时,师傅总说“气顺了,步就稳了”,可他从没想过,气感的蜕变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昨夜他靠着竹根打盹,梦里全是新夏的山涧。溪水顺着石缝钻,遇着凸起的岩石就绕,绕着绕着竟冲出条新水道,哗啦啦地淌得更欢,连带着水底的鹅卵石都被冲得发亮。惊醒时,浑身的气感像被那溪水浇透了,顺着经脉汩汩地流,到了手腕处突然“咔”地一响,像生锈的闸门被猛地推开,原本滞涩的地方豁然开朗,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感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格外轻盈。
“这是炼气三层的征兆。”陈道长把热窝头递给他,指尖捻着花白的胡须,眼里闪着精光,“气走得顺了,身子就轻,你且试试跑两步?”
韩小羽捏着还冒热气的窝头,半信半疑地站起身。竹林里的地面铺着层厚厚的枯叶,往日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此刻他脚尖刚离地,就觉不对劲——脚掌落在叶堆上,竟轻得像羽毛扫过,连片枯叶都没惊动。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前窜了两步,脚腕微微发力,身子竟像被风推着似的,轻飘飘地滑出老远,差点撞在前面的竹杆上。
“别急着发力。”陈道长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气感提速,先得学会收劲。就像拉弓,光会拉满不行,得会松弦,不然箭没射出去,弓先折了。”
韩小羽摸着发烫的后腰——刚才收势太急,后腰撞在竹杆上,此刻还隐隐作痛。他想起昨天在早市被鹰堂的人追,那时气感堵在胸口,跑起来像拖着袋湿沙子,脚踝崴了都没察觉,全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可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气感顺着小腿往下淌,聚在脚踝处轻轻晃,像踩着团软云,连落地的角度都能凭着气感微调。
他试着在原地踮了踮脚,气感随着动作在脚底起伏,像踩着块会呼吸的海绵。竹枝在脚下弯出浅浅的弧度,又猛地弹回来,带着他往前飘了半尺,落地时连叶尖都没碰折。这感觉太奇妙了,像小时候在新夏的冰面上打滑,却多了份稳稳的掌控力,仿佛身体里装了个无形的秤,能精准地算出每一步该用几分力。
陈道长看他玩得入神,突然从兜里摸出个野果,扬手扔了过来:“接住。”
野果带着风声飞来,青皮上还沾着层细毛。韩小羽下意识伸手,气感顺着胳膊往前涌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突然慢了半拍——野果旋转的弧度、表皮沾着的露水、甚至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果蒂,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手腕轻轻一转,五指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野果转动的方向拢过去,稳稳捏在掌心,连带着的风都被气感兜住,没溅起半点水花。
“好小子。”陈道长把茶碗往石头上一放,眼睛亮得像两盏灯,“三层的‘速’,不光是跑得多快,是‘应’得快。气走在念头前,才算摸着门了。”
韩小羽捏着野果,掌心的气感还在微微跳动,像只刚归巢的小鸟。他想起在新夏追野兔,那时气感刚到二层,跑起来直来直去,总被兔子绕着树桩甩在身后。老猎户蹲在火堆旁笑他“傻跑”,说“野兽的腿没你长,可它气在转弯处比你灵”。当时只当是句玩笑,此刻才明白,所谓速度,从来不是直线冲刺,是气感在转折处的顺滑,像水流绕着礁石走,快得不着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陈道长教的法子,让气感顺着脊椎往下沉,聚在丹田处打了个转,再分两股往腿上淌。这次没急着跑,先在原地慢慢迈步,感受气感在脚踝处的弹动,像给生锈的齿轮上了油。突然发力时,整个人像被竹枝弹出去的石子,贴着地面往前窜,两旁的竹子飞速往后退,竹叶扫过脸颊,只留下道轻凉的痕,连风声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慢点!”陈道长在后面喊,拐杖往地上一顿,“别光顾着快,看脚下!”
韩小羽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离一块凸起的岩石只剩半步。他借着气感往旁边一拧,腰肢像被风吹的竹杆,硬生生拐出个流畅的弧度,脚尖擦着岩石边滑过,带起的碎石子“噼啪”打在竹杆上,发出清脆的响。落地时,气感在膝盖处轻轻卸了劲,稳稳站住,连呼吸都没乱,胸口的气还像刚吸进去似的匀净。
“这就对了。”陈道长走过来,用拐杖指着地上的落叶,“你看这竹叶,被风吹得再快,落地时也是轻的。气快了,劲得收得住,不然就是脱缰的马,迟早栽进沟里。”
韩小羽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沁着层薄汗,气感在里面欢快地跳,像刚学会飞的鸟。他突然想试试,这炼气三层的速度,能不能快过刀出鞘的风——昨天那个眉骨带疤的男人,拔刀时的寒光在他脑子里闪了一夜,像根刺扎在那儿。
他从竹枝上跳下来,试着绕着竹林跑圈。气感在四肢百骸里流得欢,像条活过来的水蛇,遇到竹杆就绕,借着反弹的劲再往前冲。起初还数着步数,后来索性闭着眼,全凭气感“听”着周围的动静——左边三米有块半埋的石头,右边五尺是丛带刺的荆棘,气感像雷达似的扫过,身体自动跟着调整方向,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化成道尖啸,却吵不散他心里的清明。
“停!”陈道长突然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韩小羽猛地收脚,气感在脚底打了个旋,像陀螺似的稳住,地上的落叶被带起片小旋风,又轻轻落下。他喘着气回头,看见陈道长手里捏着根竹枝,枝尖正对着他的眉心,距离不过寸许。
“气快了,心别飘。”老道把竹枝扔给他,“你刚才绕到第七圈时,气感在左肩滞了半秒,要是那时有人从左边攻过来,你躲不开。”
韩小羽接过竹枝,果然见枝尖有片叶子微微蜷着,叶缘还沾着点他的衣角灰——是被他刚才带起的气劲扫到的。他心里一凛,后背瞬间沁出层冷汗——刚才只顾着追求速度,竟没察觉气感在转弯处出了岔子,像湍急的水流撞上暗礁,差点翻了船。
“三层的速,是让你有更多时间‘想’,不是让你闭着眼瞎冲。”陈道长用拐杖戳了戳地面,石屑簌簌往下掉,“就像下棋,落子快不如算得准。气感是你的马,得听你指挥,不是你被它拖着跑。”
韩小羽点点头,重新站定,深吸一口气。这次没急着跑,先让气感在丹田处慢慢转,像揉面团似的,揉得匀了,再慢慢往腿上送。起步时慢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每一步都让气感在落地时打个转,确认稳了再迈下一步,像在给身体里的气感铺轨道。
渐渐地,速度又提了起来,可这次心里亮堂得很,周围的竹杆、石头、甚至地上的虫洞,都像刻在脑子里。气感在转弯处不再硬拐,而是像水流过石缝,顺着弧度轻轻绕,再借着反劲往前送,快得更自然,也更稳当,像条终于找到河道的小溪,欢快地往前奔。
跑过陈道长身边时,老道突然扬手扔过来块石子。韩小羽头都没回,气感在背后轻轻一托,像有只无形的手,石子顺着肩侧滑过去,“咚”地砸在后面的竹杆上,震落几片枯叶。
“有点意思了。”陈道长的笑声混在风声里,像颗石子投进湖面,“再练练,下山时让鹰堂的人尝尝,什么叫追不上的影子。”
韩小羽没停,气感在四肢里越流越顺,连带着呼吸都成了种节奏,吸得深,呼得缓,像和竹林的风应和着。他知道,这炼气三层的速度,不只是跑得更快,是让他在危险里多了份余地——以前是被追着跑,慌不择路;现在,能在奔跑里看清周围的路,甚至找到反击的空隙,像溪水既能顺流而下,也能借着落差激起浪花。
阳光穿过竹叶,在地上洒下晃动的光斑。韩小羽的身影在光影里穿梭,越来越快,像道被风吹动的影子,轻快,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韧劲。他突然想起师傅说过,真正的快,是“快得让人觉得你没动”,以前不懂,此刻气感在经脉里如行云流水,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快到极致,反显从容,像竹叶在风里摆动,看着慢,实则每片叶子都在跟着风的节奏动。
青铜戒在指尖微微发烫,不是预警,是和他的气感呼应着,像在说:该下山了,有些账,得用速度算清楚。韩小羽迎着风,脚步轻快如飞,心里却稳如磐石——他知道,从今天起,奔跑不再是逃亡,是带着气感的节奏,去丈量每一寸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