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蹲在铁匠铺的青石砧旁,指尖反复抚过那块用煤炭炼出的熟铁。铁坯泛着银亮的冷光,被炉膛余温烤得微微发烫,用手指按下去,能留下浅浅的白印,松开后又慢慢弹回原形——这股韧劲,正好做他琢磨了三天的物件。
“就它了。”他拿起石锤,在铁坯边缘轻轻敲出个斜角,“石夯,把风箱拉得匀些,火别太旺,咱要慢慢锻。”
石夯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划铁犁的样子,闻言猛地拽动木杆,“呼嗒、呼嗒”的声响里,炉膛的火苗窜得半尺高,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泥墙上,忽大忽小,像跳动的山鬼。“这铁犁到底是啥模样?”他一边拉箱一边嚷嚷,“你光说尖朝前,后面带杆,我咋瞅着跟耕地的木犁差不多?”
“差远了。”韩小羽用铁钳夹起铁坯,往炉膛里送了送,“木犁尖是圆的,只能刨土;这铁犁尖得磨成锐角,能像刀一样划开硬土,连石头根都能劈开。”他转头看向蹲在旁边的老石匠,“您老经验足,帮着看看这角度,是不是得再锐些?”
老石匠捏着块木炭,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锐角是好,可太尖了容易崩。去年我给木犁镶过黑曜石刃,尖是尖,碰着石头就碎。”他用炭笔在角上描了描,“得留三分厚,像牛角那样,又尖又韧。”
“老爷子说得对。”韩小羽点头,把铁坯从火里夹出来,红热的铁坯泛着橘光,能看清表面细密的纹路,“就按您说的,犁尖留三分厚,后面逐渐收窄,杆尾得弯个圆环,套木柄才稳当。”
阿秀端着陶罐进来时,正撞见韩小羽挥锤的动作。火星“噼啪”溅在他胳膊上,烫出个小米粒大的水疱,他却像没察觉,依旧抡着石锤“叮当”敲打。“咋不躲着点?”她把陶罐往砧子边一放,快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用薄荷汁调的草药膏,能止疼。”
她拽过韩小羽的胳膊,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瓷。韩小羽的胳膊被她捏着,只觉那点烫意变成了痒,顺着皮肤往心里钻,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没事,小伤。”他想抽回手,却被阿秀按住。
“啥叫没事?”阿秀瞪他一眼,眼里却带着笑,“上次石勇被铁花烫了,胳膊肿了三天,你想耽误打铁?”她用布包把水疱裹好,“这药膏是我用晨露调的,比普通草药管用,明天就好。”
石夯在旁边看得直乐:“小羽这是被烫着也乐意,阿秀的药膏比灵泉水还金贵。”
韩小羽没接话,赶紧转头看铁坯:“说正事。上次去南边的月牙部落,见他们种地,用木锄刨半天,才翻巴掌大的地,土块还轧不碎,麦种撒下去都发不了芽。”他用锤柄在地上划了道沟,“有了这铁犁,让黄牛拉着走,一天能翻半亩地,土块还能被犁底的铁棱轧碎,比人用锄头敲省事十倍。”
“半亩地?”老石匠眼睛亮了,手里的木炭都掉在地上,“咱部落去年种了两亩麦,收的粮食刚够过冬。要是能多种几亩……”他没说下去,嘴角却抖个不停。
“不止呢。”阿秀蹲下来,帮着捡地上的铁屑,“后山那片洼地,土肥得很,就是硬得像石头,木犁根本刨不动。有了铁犁,说不定能开出十亩田,明年就能存下余粮,再也不用怕雪灾了。”
“那还等啥?”石夯拽风箱的手更使劲了,“呼嗒”声震得屋顶落灰,“赶紧打!打完了咱就去试,我来牵黄牛,它最听我的话。”
三人分工明确:韩小羽掌锤定形,控制铁犁的角度和厚度;老石匠负责磨刃,用细砂纸一遍遍打磨犁尖;石夯专职拉风箱,保证炉火温度匀净。铁坯在炉火里烧得通红,像块融化的琥珀,夹到砧上时,石锤落下的“叮当”声震得人耳朵发麻,连墙角的蜘蛛网都在颤。
韩小羽的胳膊抡得发酸,汗水顺着下巴滴在铁坯上,“滋啦”一声变成白汽,在睫毛上凝成水珠。他甩了甩胳膊,阿秀立刻把陶罐往他嘴边送:“喝点灵泉水,这是今早从山涧深处打的,甜得很,解乏。”
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股清冽的甜,韩小羽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你咋知道我渴了?”他笑着问。
“听你喘气声就知道了。”阿秀把陶罐递给他,“我在旁边缝补手套,你每锤下去,喘气都重一分,刚才那下,像跑完三里地似的。”她指着墙角堆着的破手套,“这些都补好了,加了层麻布,能防烫。”
老石匠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铁犁的侧面:“这里得加道棱。”他用手指在红热的铁坯上划了道线,“犁尖入土后,土会往两边翻,加道棱能把土块轧碎,省得再用锄头敲。”
韩小羽眼睛一亮:“老爷子这主意好!就加道棱,高半寸,顺着犁身往后收,这样土块翻过来时,正好被棱轧一遍。”
石夯凑过来看:“加棱是不是得费更多铁?咱现在的熟铁可不多。”
“费也得加。”韩小羽锤下的力道更重了,“这棱能顶半个锄头用,省下来的力气,够多翻半亩地。”
太阳爬到头顶时,铁犁的形状渐渐清晰:前端是个两指宽的锐角,磨得泛着青光;中间微微拱起,焊着道半寸高的铁棱;后端连着半尺长的铁杆,杆尾弯出个圆润的圆环,正好套木柄。老石匠拿着细砂纸,蹲在地上打磨犁尖,磨一下就吹吹铁屑,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这尖儿,怕是能划破石板。”
“要的就是这劲。”韩小羽把铁犁架在炭火上回火——这是从地球学来的法子,烧到半红再慢慢冷却,能让铁更韧。“土底下藏着石头根、老树桩,不锋利的话,几下就崩了。上次见月牙部落的人,刨到石头根就得停下,用斧头砍半天,有这铁犁,直接划过去就行。”
阿秀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块麦饼:“先垫垫肚子吧,我加了点蜂蜜,管饱。”她把饼掰成三块,最大的递给韩小羽,“你出力最多。”
韩小羽咬了口饼,蜂蜜的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老石匠吃得慢,每口都嚼半天,忽然说:“我爹年轻的时候,部落里有把铜犁,说是从西边的大部落换来的,宝贝得很,只有族长能使。后来铜犁断了,再也没见过能比木犁强的家伙。”他摸了摸铁犁的杆,“这铁家伙,比铜犁看着结实十倍。”
“铜太软,铁才硬。”韩小羽咽下嘴里的饼,“等咱炼出更多铁,不光做犁,还能做镰刀、锄头、铡刀……到时候种地就不用那么费劲了。”
石夯嘴里塞满饼,含混不清地说:“还要做铁箭!上次打猎,木箭射在黑熊身上就断了,要是铁箭,肯定能穿透!”
“先顾着地。”韩小羽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有了粮食,才能养更多人,养更多黄牛,到时候别说铁箭,连铁盾都能打。”
接下来的两天,三人几乎没合眼。老石匠把犁尖磨得像刀,用手指试了试,能轻松划开树皮;韩小羽调整了铁棱的角度,保证土块能被轧得细碎;石夯则去后山砍了根最直的青冈木,削成木柄,套在铁犁的圆环里,严丝合缝。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铁匠铺时,首块铁器终于成了形。铁犁长两尺,重约五斤,犁尖泛着青幽的光,杆身被磨得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却不坠手。石夯抢着要试,扛起铁犁就往部落的空地跑,韩小羽和阿秀跟在后面,老石匠也拄着拐杖跟来,嘴里念叨着“慢点,别磕着犁尖”。
空地上的土刚被雨水泡过,泛着湿润的黑,踩上去能陷下半寸。石夯把铁犁尖插进土里,韩小羽扶着木柄,石勇牵着部落里唯一的黄牛——这头牛是去年从狼口里救下的,膘肥体壮,最通人性。石勇把绳索套在犁杆上,拍了拍牛背:“老黄,看你的了!”
“走!”石夯喊了声,黄牛“哞”地应了一声,往前一拽,铁犁“噌”地钻进土里,留下道深三寸、宽两指的沟,翻起的土块松散得像面包屑,被铁棱轧过之后,碎得能攥在手心里。
“好家伙!”石夯看得直咂嘴,蹲下去抓了把碎土,“这一下,顶我用锄头刨十下!你看这土碎的,撒上麦种就能发芽!”
韩小羽扶着木柄往前走,铁犁在土里穿行,几乎不费力气。遇到块拳头大的石头,犁尖“咔”地一下就从旁边划开了,连个豁口都没有,石头被翻到地面上,滚到一边。“咋样?”他回头冲老石匠喊,“这角度没崩吧?”
老石匠快步走过来,摸着犁尖,又看了看被划开的石头印,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没崩!没崩!这铁就是韧,比铜强多了!”他忽然对着铁犁作了个揖,“老祖宗保佑,咱部落也有像样的家什了!”
阿秀蹲在沟边,抓起一把新翻的土,里面还带着饱满的草籽:“这样种麦,芽能钻得更深,不怕风刮。”她抬头看向远处的洼地,“那片地要是用铁犁翻,顶多三天就能弄完,比二十个人用锄头刨快多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部落。种过地的妇人围着铁犁转,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尖儿能避开草根不?去年我刨地,一锄头下去全是草疙瘩。”
“你看这铁棱,翻上来的土都碎成面了,比用石碾子轧还匀!”
“要是能多打几把就好了,我家那口子刨地刨得手上全是茧子。”
打猎的汉子们则拍着韩小羽的肩:“小羽,啥时候给咱打把铁矛?上次遇着野猪,木矛根本扎不进去。”
“先种地,有了粮食再说武器。”韩小羽笑着推开他们,“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打猎。”
连孩子们都围过来,学着黄牛的样子,拽着绳索往前跑,嘴里喊着“犁地咯”,把阿秀刚晒的草药踩得乱七八糟,被她笑着赶开:“别闹,小心碰坏了铁犁,让你们爹用木锄刨地去。”
韩小羽看着热闹的人群,忽然想起父亲的话:“铁器不是用来打架的,是用来让日子过下去的。”他低头看铁犁,犁尖沾着的泥土正慢慢滑落,露出底下的青光——这光里,藏着比武器更厉害的力量,能让荒地长出粮食,让部落熬过寒冬。
夕阳把铁犁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丰年的路。阿秀往他手里塞了块烤麦饼,饼上还留着她手指的温度:“明天去翻那片洼地吧?我多带点水,让老黄也喝饱。”
韩小羽咬了口麦饼,看着远处的田埂,心里忽然有了个更大的念头:“等再多炼些铁,咱打十把铁犁,让所有空地都长出麦子。再养几头黄牛,一头牛拉一把犁,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把黑风岭周围的荒地全翻开。”
“十把?”石夯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那得多少铁?”
“黑石崖的煤够烧,铁矿也够挖。”韩小羽拍着他的肩膀,“只要咱肯干,别说十把,一百把都能打出来。到时候,咱部落的麦垛能堆得比黑风岭还高。”
黄牛在旁边“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和。铁犁被夕阳照得发红,握在手里,暖得像块会发热的玉。韩小羽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会像这翻起的土地一样,越来越扎实,越来越有盼头。
老石匠蹲在地上,用草绳把铁犁捆好,小心翼翼地往铁匠铺挪:“得找块油布盖着,别让露水锈了。”他的背影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挺直,像年轻时扛着石锤的模样。
阿秀捡起地上的草药,拍了拍上面的土:“明天我早点起来磨麦粉,烙几张厚饼当干粮,翻地可是力气活。”
韩小羽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这把铁犁不只是块铁器,更是根纽带,把部落的人紧紧连在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使劲。就像铁犁翻土时留下的沟,虽然浅,却能埋下希望的种子,等着来年生根发芽。
夜色降临时,铁匠铺的灯还亮着。老石匠在给铁犁涂猪油防生锈,石夯在修补风箱,阿秀在缝补被孩子们踩坏的草药包。韩小羽坐在门槛上,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青铜戒,戒面的山河图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山脚下的湖泊里,像真的有水在流动,映着铁匠铺的灯火,像颗落在洪荒大地上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