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戒的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像浸了层蜜。韩小羽站在断魂谷的崖边,望着谷外连绵的丘陵,晨雾在坡谷间流动,把青褐色的山影晕成淡墨。张叔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三百年前,新夏部落本就扎根在这片丘陵的向阳坡,石头垒的墙基比谷里的老槐树还结实。后来被邪祟逼得退进谷中,才算保住一脉香火。如今你筑基成功,又得了昆仑的灵气加持,正是迁回旧址的好时候——那儿的地脉旺,才养得住咱们部落的根。”
“旧址的地基还在呢。”阿禾展开张泛黄的兽皮卷,卷边用麻线缝了三层,边角都磨出了毛边。上面用朱砂画着部落的布局,墨迹虽淡,却能看清正中央是座半弧形的议事堂,像只展开的蚌壳,周围散落着三十七个圆顶草屋,绕着议事堂成三圈排列。“我爹临终前跟我说,当年他跟着族老去看过,石头垒的墙基被藤蔓裹着,像层绿毯子,用锄头轻轻一刨就能露出青灰色的石面,挖开就能用,连新石头都不用添。”
守护兽从昆仑冰川赶来时,蹄子上还沾着未化的冰碴。它银白的背脊上驮着捆晒干的灵竹——这是部落搭屋用的主材,竹节粗壮,泛着淡淡的青光,竹腔里还凝着昆仑的寒气,能防蛇虫鼠蚁。它将灵竹稳稳放在崖边,用螺旋角轻轻蹭了蹭韩小羽的手心,琥珀色的眼睛望向丘陵深处,瞳孔里映出远处的山影,像是在确认记忆里的路线。
迁族的队伍在辰时出发。李婶带着几个妇人背着药草篓和种子袋,篓子里的艾草、薄荷冒出绿芽,种子袋鼓鼓囊囊,装着灵谷、荞麦和各色菜种。孩子们抱着陶罐蹦蹦跳跳,罐子里盛着清水,晃出细碎的光,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还在罐口插了朵野菊,走一步晃三晃。张叔拄着枣木拐杖走在最前,拐杖头包着层铜皮,敲在石板上“笃笃”响,手里的青铜铃每晃一下,就有股淡青色的灵气扫过前路,惊起藏在草里的野兔,“嗖”地窜进坡底的灌木丛。
韩小羽和阿禾断后,青铜剑悬在腰间,剑穗的铜铃随着脚步轻响,像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阿禾背着个竹筐,里面装着罗盘和几块镇灵晶——张叔说,迁族得镇住地气,免得惊动地下的灵脉。她时不时低头看眼罗盘,铜针稳稳指着丘陵深处,盘面的符文泛着微光:“你看,地气顺着坡往上走呢,到了旧址那儿正好聚成个窝,藏风又聚气,族老们当年选的地方真准。”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丘陵的坡度渐缓,脚下的路也从碎石变成了软土。眼前突然出现片开阔的平地,像被老天爷用斧头劈出来的,四周有矮山环抱,正好挡住北风。平地上果然立着半截石墙,高三尺有余,爬满了紫藤,紫色的花顺着墙缝往外钻,堆得像团云彩,风一吹就簌簌落,像场绵密的花瓣雨,落在地上铺出层紫绒毯。
石墙中央有块半埋的石碑,碑顶被藤蔓缠着,露出的部分刻着“新夏”二字,笔画被岁月磨得圆钝,却透着股安稳的劲儿,像位坐在门口打盹的老人。韩小羽走过去,用剑鞘轻轻拨开藤蔓,碑上的刻痕里还嵌着些细土,指尖一碰,土就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质。
“就是这儿了!”张叔敲了敲石碑,声音里带着激动,拐杖头的铜皮撞在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响。石碑下的泥土突然松动,钻出条青色的蛇——不是邪祟,是条普通的草蛇,鳞片闪着健康的光泽,被人群的灵气惊得吐了吐信子,“嗖”地窜进了旁边的草丛。“你看,地气多活泛,连蛇都愿意在这儿搭窝。邪祟怕的就是这股生气,往后住这儿,夜里睡觉都踏实。”
男人们挽起袖子就动手清理藤蔓,李婶喊了声“当心刺”,手里的药草篓往地上一放,就有妇人跟着拿出镰刀,小心翼翼地割着缠在石墙上的藤条。灵竹往石墙上一靠,竟像有了灵性,竹节处冒出细小的根须,自动顺着墙缝往上爬,不过片刻,就爬了半尺高,竹节处很快冒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
韩小羽指尖凝起一缕灵气,像根细针往地基深处探去。灵气刚入地三寸,就触到一层温润的土,不像别处的黄土那样干涩,倒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带着股熟悉的暖意——是地脉灵乳的余泽!他心里一动,想起张叔说过的往事:当年部落迁走时,族老特意埋下半罐灵乳养地,说是哪怕过千年,只要地脉不断,就能让这片土保持生气。三百年过去,灵乳的灵气虽淡了,却真让这片土成了活壤,连灵气都比别处稠三分。
“难怪草长得这么旺。”阿禾蹲在地上,拔起棵野草,根须上沾着的土竟泛着淡金,像撒了层碎金粉。她捏起一点土凑到鼻尖闻了闻,眼睛亮得像星子:“这土能种灵谷!比谷里的药圃还肥!你看这土性,润而不黏,散而不松,正好养灵气!”
孩子们围着议事堂的旧址转圈,像群刚出笼的小鸟。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突然发现块凹陷的石板,石板边缘长着丛蒲公英,他喊了声“这儿有古怪”,几个孩子就一起使劲,“嘿哟”一声把石板掀开。石板下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藏着个陶瓮,瓮口用麻布封着,麻布虽已朽烂,却还能看出细密的针脚。
“是陶瓮!”孩子们的惊呼声引来张叔,老人拄着拐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陶瓮抱出来,瓮身还沾着湿土,却没裂半点缝。打开瓮口一看,里面装着半瓮谷子,谷粒饱满得发亮,黄澄澄的像块凝脂,竟没发霉,凑近了闻,还有股淡淡的米香。“是祖宗留下的种子!”张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声音带着颤,“当年迁走时特意埋下的,说若是有朝一日回来,就用这谷种在旧址开荒,算是把根续上。三百年了,还能发芽,这是祖宗在保佑咱们啊!”
搭屋的活计在暮色里铺开。灵竹搭的框架刚立起,妇人就端着黄泥往上糊,泥里混着切碎的艾草和麻筋,据说晒干后既结实又带着清香味,能驱虫。韩小羽握着青铜剑在屋前画出排水的沟壑,剑刃划过的地方,地面立刻渗出细流,顺着地势往远处的小溪淌,沟壑边缘的土自动拢成整齐的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
有个年轻汉子试着往石墙里砌新石头,刚把石头放平,就见石缝里冒出灵气凝成的细丝,把新旧石头缠在一起,比糯米浆粘得还牢。他惊得张大嘴,旁边的人笑着说:“这是地脉在帮忙呢,知道咱们要在这儿扎根。”
守夜时,韩小羽坐在石碑旁,望着新搭的草屋透出昏黄的光,窗纸上印着人影晃动,听着屋里传来的笑闹声、咳嗽声、还有李婶教姑娘们纳鞋底的说话声,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丹田的金丹轻轻转着,将周围的灵气吸成个淡金色的圈,圈里飘着紫藤花的香,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溪水的潮气,都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阿禾端来碗热粥,粥面上浮着层米油,坐在他身边:“你看那棵老槐树,”她指着平地边缘,月光把树影投在地上,像幅浓墨重彩的画,“树干得三个人抱,枝桠伸得像把伞,夏天能在底下纳凉,摆上几张石桌下棋;冬天能拴秋千,孩子们能在树底下堆雪人。”
韩小羽望着老槐树,树影里突然闪过道白影——是守护兽。它不知何时卧在了树底下,银白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光,尾巴圈着身子,像团雪,正望着新搭的部落出神,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草屋的灯火,温柔得不像头灵兽。远处的昆仑山脉在月下泛着银白,像条沉睡的巨龙,近处的新夏部落灯火点点,像撒在地上的星子,一远一近,都透着安稳。
“往后,这儿就是家了。”他喝了口粥,粥里的灵谷带着股自然的甜,是地脉灵乳养出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暖得丹田都舒服起来。
阿禾点头,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是用新挖的灶膛烤的,外皮焦黑,里面的瓤却甜得流油:“等灵谷长出来,我们在老槐树下办个祭典,请昆仑的灵气来做客,请守护兽来看热闹,再把祖宗留下的陶瓮摆在供桌上,告诉他们,新夏部落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夜风穿过新搭的草屋,带着草木的清香,吹得张叔挂在议事堂框架上的青铜铃轻轻晃,“叮铃铃”的声在谷里荡开,像在唱首古老的歌谣。韩小羽摸了摸腰间的剑,剑鞘上的鲨鱼皮映着月光,像铺了层碎银。他知道,新夏部落的根,终于重新扎进了这片土,扎进了地脉灵乳滋养的活壤里,扎进了每个人心里。往后岁月,有昆仑的灵气护着,有地脉的生气养着,只会长得更旺,更稳,像那棵老槐树,哪怕再过三百年,依旧枝繁叶茂,荫蔽着一代又一代的新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