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崖壁的野草上时,韩小羽就闻到了那股腥气。不是裂山豹的臊味,也不是妖兵的汗臭,是带着甜腻的阴冷气息,像腐烂的野果泡在死水潭里,顺着谷口的风溜进来,缠在藤蔓障的断茬上。他指尖刚触到那截被妖气浸染的藤蔓,就觉一阵发麻,原本深绿的藤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灰败,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不对劲。”韩小羽按住腰间的液压剪,指节泛白,指尖的灵力突然绷紧,青灰色的光晕在指缝间一闪而过,“这气味……是大青蛇的。”
张叔拄着拐杖从石屋踉跄走出,枯瘦的手指捻起藤蔓上的一滴露水,放在鼻尖嗅了嗅,猛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浑浊的老眼里迸出怒火:“是蛇妖的涎水!这畜生没走,还在谷外徘徊!”老人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恨——去年谷里的药田,就是被这蛇妖的毒液毁了半亩,李婶好不容易培育的清心草苗全烂在了地里,那些嫩苗蜷曲发黑的样子,他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阿石正往新补的藤蔓上抹桐油,听见这话,手里的油刷“啪”地掉在地上,桐油溅了满裤脚。他慌忙后退两步,踩在一块松动的碎石上,差点摔倒:“那蛇妖不是被韩哥炸断了尾巴吗?怎么还敢来?”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上次蛇妖喷吐的毒液落在他脚边,青石缝里的野草瞬间就枯成了灰,那景象他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总觉得脚底板还沾着那股蚀骨的腥气。
韩小羽没说话,转身往了望台跑。木质的台阶被晨露打湿,踩上去“吱呀”作响,像在呻吟。他爬到顶端,灵力聚在双眼,往谷外的密林望去——那里的雾气比往常浓,白蒙蒙的一片,却隐约能看见几处异常的蠕动,像巨蟒在草里穿行,搅得雾气都跟着起伏,时而鼓出个水桶粗的弧度,时而又陷成一道深沟。
更让人发毛的是,密林边缘的几棵老松树,树皮竟在往下掉灰黑色的碎屑,露出来的树干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像被蛇鳞覆盖。“它在吐息。”韩小羽的喉结动了动,握紧了望台的木栏杆,栏杆被他捏出几道白痕,“这蛇妖在用妖气腐蚀谷外的树木,想打通一条通道进来。”
李婶端着药篓从石屋出来,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药篓里的艾草枝“哗啦”散了一地。她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发抖,去年药田被毁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些嫩绿的草苗在毒液里扭曲的样子,比妖兵的骨矛更让她心惊。“那咋办?它要是把东边的石壁蚀穿了,妖兵就能从后面绕进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镇定,指尖掐着艾草枝,把叶子都捏烂了。
张叔用拐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点了三个点,分别对着谷外的东、南、西三个方向:“蛇妖怕火,更怕硫磺。小羽,你带阿石去把谷里的硫磺粉都搬到东崖,混着煤油装陶罐里,它敢靠近就往下砸。赵猛,你带两个后生去西坡砍松脂,松脂燃起来的烟能呛退蛇气,咱在谷外的空地上堆几道火墙,让它进不来。”
“我去熬驱蛇药!”李婶突然插话,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她捡起地上的艾草,往石屋走的脚步又快又急,裙摆扫过碎石,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跟时间赛跑,“我娘家传下来的方子,用雄黄、苍术和野花椒煮水,往崖壁上泼,蛇妖闻着就不敢靠近。”
韩小羽和阿石扛着硫磺粉往东崖走,麻袋里的硫磺粉簌簌作响,细小的颗粒从缝里漏出来,落在地上泛着惨白的光。东崖的石壁上,果然有几处不起眼的小坑,坑壁泛着黏糊糊的青绿色,用手指一碰,指尖立刻传来针扎似的疼,像沾了滚烫的辣椒水。韩小羽赶紧用灵力裹住指尖,青灰色的光流把那层黏液逼退,露出下面被蚀出的细孔,孔里还在慢慢渗出淡绿色的汁液。
“这是蛇妖的毒液渗进来了。”韩小羽眉头紧锁,“再晚点处理,石壁就要被蛀空了。”他让阿石把硫磺粉倒在陶罐里,自己则往里面灌煤油,油液与硫磺粉相遇,泛起细密的泡沫,像沸腾的粥。阿石蹲在地上,用石头把陶罐口封死,只留个引线口,又往引线口塞了截浸过油的麻绳:“韩哥,你说这玩意儿能炸疼那畜生不?”
韩小羽刚要答话,突然瞥见崖下的灌木丛里闪过一片青灰色。他拽着阿石往旁边一躲,只见一丛野蔷薇里,挂着半张蛇蜕,足有扁担长,鳞片的纹路清晰可见,边缘还沾着带血的黏液。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蛇蜕的头部位置,竟有两个凸起的小包,像是要长出角来——这蛇妖不仅没死,反而在蜕皮成长,道行怕是又深了几分。
“得想办法引它出来。”韩小羽摸了摸腰间的火折子,“光防守不行,它要是一直在谷外耗着,迟早会找到破绽。”
西坡传来松脂燃烧的浓烟,带着呛人的香气,顺着风往谷外飘。赵猛站在坡顶,指挥着后生们把松脂浇在捆好的柴堆上,火舌舔舐着松脂,腾起半丈高的火苗,黑烟在天上聚成个巨大的蘑菇云,像在给蛇妖示威。“烧!给老子往旺里烧!让那长虫知道咱断魂谷不好惹!”赵猛扯着嗓子喊,声音震得松针都往下掉。
李婶的驱蛇药也熬好了,陶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橙黄色的药汁里飘着野花椒的籽,香气辛辣刺鼻,闻着就让人打喷嚏。她和几个妇人用木桶提着药汁,往崖壁上泼,药汁落在青绿色的黏液上,发出“滋滋”的响,冒起白烟,那片石壁竟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青灰色。“有效!”李婶喜出望外,又舀了一勺药汁往蛇蜕的方向泼去,药汁溅在蛇蜕上,瞬间就把那半张皮蚀成了灰,“这方子果然管用!”
就在这时,谷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嘶吼,不是裂山豹的咆哮,是带着鳞片摩擦的“嘶嘶”声,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韩小羽握紧陶罐,看见密林里的雾气突然翻滚起来,一条青灰色的巨影在雾里一闪而过,足有水桶粗,尾巴扫过的地方,松树应声折断,发出“咔嚓”的脆响。
“来了!”张叔的声音从隘口传来,他手里举着个火把,拐杖上缠着浸油的麻绳,“小羽,把硫磺罐扔向雾最浓的地方!”
韩小羽深吸一口气,灵力聚在手臂,将陶罐抡圆了扔出去。陶罐在空中划过弧线,撞在雾里的某样东西上,“啪”地碎裂,煤油与硫磺粉遇上火苗,“腾”地燃起大火,火团里传来蛇妖痛苦的嘶吼,雾气被烧得散开,露出它布满鳞片的脊背,上面果然有块新长的嫩肉,是上次被炸断尾巴的地方,此刻正冒着黑烟。
“它怕火!”阿石兴奋地大喊,又抱起一个硫磺罐扔了出去。
蛇妖被激怒了,猛地从雾里探出头,三角形的脑袋足有石桌大,眼睛像两盏绿灯笼,瞳孔里映着火光,闪着凶戾的光。它嘴里吐出分叉的舌头,带着毒液的涎水滴落在地上,把焦土蚀出一个个小坑。突然,它猛地喷出一口毒雾,青绿色的雾气顺着风往谷里飘,所过之处,野草瞬间枯萎,连燃烧的柴堆都蔫了下去,火苗变得有气无力。
“泼药!”李婶大喊着,和妇人们将剩下的驱蛇药往毒雾里泼。橙黄色的药汁与青绿色的毒雾相撞,发出“噼啪”的响声,毒雾像被戳破的气球,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韩小羽趁机凝聚灵力,青灰色的光流在掌心凝成长矛的形状,带着破空声射向蛇妖的眼睛。蛇妖显然没料到他的灵力能离体这么远,躲闪不及,被青芒擦中眼角,疼得嘶吼着退回雾里,尾巴胡乱抽打,把几棵松树拦腰折断,才不甘心地往密林深处退去,留下满地狼藉。
雾气渐渐散去,谷外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燃烧的柴堆还在冒烟,发出“噼啪”的声响。韩小羽靠在崖壁上,灵力退潮般散去,留下浑身的疲惫,左臂的伤疤在刚才的紧张中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战斗还没结束。
张叔拄着拐杖走过来,往谷外啐了一口:“它没走。”老人指着密林边缘那片被蛇尾扫过的空地,那里的草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显然蛇妖的妖气还没散尽,“这畜生在等,等我们放松警惕,等火灭了,雾浓了,再找机会进来。”
阿石往柴堆里添了些松脂,火苗又旺了起来,映得他脸红通通的:“那咱就一直烧着火,让它不敢来!晚上轮流守夜,我第一个来!”
李婶把剩下的驱蛇药装在陶罐里,放在崖边,药汁的辛辣气混着松脂的烟味,在谷口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我再去多煮点药,往崖壁上多泼几层,让它蚀不动石头。”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药汁的气味钻进鼻子,呛得她打了个喷嚏,却笑得很踏实。
韩小羽望着密林的方向,那里的雾气又开始慢慢聚集,像一锅正在熬的粥。他知道,蛇妖就藏在雾里,绿灯笼似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谷内,像个耐心的猎人,等着最佳的捕猎时机。
但他不怕。
东崖的硫磺罐还堆得像座小山,西坡的柴堆燃得正旺,李婶的药香在空气里弥漫,张叔正用拐杖在地上画着新的防御图,阿石和后生们在加固藤蔓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没有丝毫退缩。
蛇妖未散,守在谷外又如何?
断魂谷的人,从来不是靠侥幸活着。他们靠的是石雷的轰鸣,松脂的烟火,药汁的辛辣,还有骨子里那股“你敢来,我就敢拼”的韧劲。就像崖壁上的野草,就算被蛇妖的毒液蚀过,雨一浇,照样能冒出新芽。
韩小羽捡起地上的液压剪,剪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往了望台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不管蛇妖要等多久,他都会守在这里,守着谷口的烟火,守着身后的人,守到雾散,守到蛇退,守到下一个日出,再下一个。
因为这是他们的家,是用伤疤和坚守,也要护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