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羽蹲在芦苇荡边,用衣角反复擦拭沾满泥浆的鞋。李三郎递来半块干饼,饼渣落在水面上,引得几尾小鱼争抢。“图书馆那地方邪门得很,”李三郎嚼着饼,铁矛在手里转了个圈,“上次我去给张婶找治咳嗽的偏方,刚摸到医书架子,警报就响了。”
韩小羽没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戒。戒面的菱角花纹被磨得光滑,这是他从新夏带出来的唯一念想——老石匠说这戒指是用地心铁铸的,能“镇气”,当年在矿洞遇着瘴气,全靠它才没晕过去。此刻戒面微微发烫,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躁动。
“我去去就回。”他把船锚往泥里按了按,船身晃了晃,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李三郎往他兜里塞了个烤红薯:“早去早回,特研部的人说不定在城里撒了网。”红薯的温度透过粗布褂子渗进来,暖得像新夏冬天的火塘。
进城的路比想象中难走。韩小羽避开主街,专挑窄巷钻。墙根下的流浪猫警惕地盯着他,眼神和他小时候在矿洞见着的野猫一样,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劲。路过废品站时,他停下来翻了翻堆在门口的旧衣服,挑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换上,袖口还沾着洗不掉的机油——这模样混进图书馆,总比穿那件打补丁的工装裤惹眼。
市立图书馆的石阶被连夜的雨水泡得发潮,韩小羽攥着衣角,一点一点蹭掉鞋底的泥,才敢往里迈。中央空调的冷风裹着油墨味扑过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地方比新夏的藏经阁亮堂十倍,书架高得能顶着天花板,每一格都码满了书,脊背上的金字像星星似的闪,看得人眼晕。
“要查什么?”穿绿围裙的管理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他沾着泥的鞋上顿了顿,又移到他怀里揣着的红薯上。韩小羽把红薯往褂子里塞了塞,低声说:“超凡……就是、能隔空挪东西,一拳打碎石头的那种。”他怕说漏嘴,特意捏了捏口袋里的红薯,烫意顺着指尖传过来,稳住了发颤的声线。
管理员往电脑上敲了几个字,屏幕跳出一串书名:《世界未解之谜·超能力篇》《古代异能者传说》《现代人体潜能研究》。“在三楼东侧,”她指了指楼梯,“不过那些书大多是猜想,当故事看就行。”
韩小羽道了声谢,刚要上楼,又被叫住。“学生证?”管理员的笔在登记本上敲了敲。他心里咯噔一下,手往裤兜里摸,故意磨蹭着掏出张皱巴巴的旧纸片——那是上次在废品站捡的借书证,照片被人抠掉了,他用炭笔随便画了个笑脸贴上。管理员扫了一眼,没再追问,挥挥手让他上去了。
三楼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亮纹,像新夏矿洞顶渗下的光。韩小羽沿着书架慢慢走,指尖拂过书脊,皮革的、布面的、硬纸壳的,触感各异,却都带着同样的沉静。他想起新夏的藏经阁,那里的书都用麻布包着,书页间夹着晒干的草药,闻着有股淡淡的苦香,不像这里,满是油墨和冷气的味道。
“超凡……”他在心里默念。在新夏时,这两个字从不被挂在嘴边。陈道长能隔空取物,大家只说他“手巧”;李三郎一拳能砸开巨石,众人只道他“力气大”。可到了这里,人们把这些本事拆成“能量场”“潜能”,写在书里,标上公式,反倒显得生分了。
指尖突然在《华夏异闻录》的封面上顿住——书皮上绣着朵菱角花,银线绣的,与青铜戒上的纹路分毫不差。韩小羽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迅速抽出书往角落躲。书页刚翻开,青铜戒就烫得厉害,像揣了块火炭。他赶紧用袖子裹住戒指,低头去看书页。
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幅手绘的地图,墨迹有些晕开,却能看清标注的“新夏能量区”,旁边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凡身怀地心铁者,可破界。”韩小羽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地心铁,不就是青铜戒的材质吗?老石匠说这是“大地的骨头”,埋在矿脉最深处,十年才得一块。
他往下翻,看到段关于“灵力外放”的记载:“气自丹田出,凝于指,轻则可拂叶,重则能裂石,古今异能者,多由此入门。”字里行间还夹着张剪报,是1987年的旧报纸,边缘已经发脆,标题印着“渔民奇遇:海中见古城,砖石能发光”。配图里的礁石形状,与他藏船的芦苇荡外的那块一模一样,连礁石上凹进去的小坑都分毫不差。
“原来早有人见过新夏。”韩小羽的心跳得厉害,手指微微发颤,不小心碰掉了夹在书里的书签。书签是片干枯的菱角花叶,边缘卷曲,颜色深褐,像极了新夏河边常见的那种。他赶紧把书签夹回去,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慌忙把剪报塞进书页,往阴影里缩了缩。
回头见是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戴着黑框眼镜,正对着《现代潜能研究》皱眉,笔记本上写满了公式,其中一个符号与特研部探测器上的标识相同——韩小羽在特研部的临时据点见过这符号,当时他们正用探测器扫描一块从新夏带出来的矿石。
“你也对这个感兴趣?”青年推了推眼镜,笔尖敲着笔记本,“我叫林舟,物理系的。你信人能凭空让东西飘起来吗?”
韩小羽攥紧书脊,没敢接话。这人的眼镜片反射着光,像极了张工办公室里的监控探头,看得人心里发毛。他想起李三郎的话:“城里的人精得很,少说话,多观察。”
林舟却没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说:“我爷爷说,他年轻时见过个老道,能用筷子在水面立着,筷子周围的水还会转圈。当时以为是魔术,现在想来,可能是某种……能量场干扰。”
韩小羽的呼吸顿了顿——陈道长就会这招,新夏的孩子总爱围着看,老道说那是“让气顺着水流走”。他忍不住多嘴:“那老道……是不是总穿件灰布道袍,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
林舟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我爷爷说他拐杖头雕着只小蛇!”
韩小羽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那是陈道长的标志性装扮!原来陈道长来过这里,还留下了痕迹。他强压着激动,故意含糊道:“我老家那边也有这样的老人,会些‘小把戏’。”
“这不是小把戏。”林舟指着书里的话,“你看这段,说古代的炼气士能‘御物飞行’,其实是利用了地球磁场。就像指南针总指着南,他们的气能顺着磁场走,自然能飞得远。”
韩小羽盯着那段话,突然明白为什么在地球用灵力总觉得滞涩——这里的磁场比新夏乱,气刚聚起来就被杂波冲散,得像在图书馆找书似的,在乱中寻出条路来。他想起自己每次发劲时,青铜戒都会发烫,难道这戒指不只是“镇气”,还能帮他过滤杂波?
“谢了。”他把书放回书架,转身时没留神,胳膊肘撞翻了旁边的书堆。哗啦啦一阵响,惊动了远处的管理员,正往这边看。林舟赶紧弯腰帮忙捡,韩小羽趁机用灵力探了探他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特研部总部的剖面图,标注着“电磁网核心:地下三层”,旁边还写着“频率与地心铁相冲”。
他后背瞬间冒出汗,抓起书就往楼下冲。林舟在身后喊:“哎,你的书!”他没敢回头,只听见管理员的声音越来越近:“那边怎么了?”
跑到门口时,管理员喊住他:“小伙子,你的红薯忘拿了!”韩小羽这才发现,刚才撞翻书堆时,怀里的红薯掉在了地上。他想回去捡,又怕被缠住,咬咬牙摆摆手:“不用了!”
冲出图书馆,阳光刺得他眼睛发花。韩小羽没敢走大路,顺着墙根一路跑,直到拐进废品站的窄巷,才扶着墙大口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青铜戒还在发烫,戒面的菱角花印在掌心,留下个浅浅的红痕。
他摸了摸口袋,刚才从《华夏异闻录》里抽出来的剪报还在,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潮。韩小羽小心翼翼地展开,渔民奇遇的配图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礁石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半个熟悉的轮廓——那是新夏的了望塔,他小时候总爱在上面看海。
“原来早有线索。”他喃喃自语,把剪报叠成小块塞进贴身的布袋里。这时才想起怀里的红薯,心里空落落的——那是李三郎用新夏带来的红薯种栽的,比城里买的甜得多。
往芦苇荡走的路上,韩小羽路过报刊栏,瞥见张通缉令,照片上的自己穿着工装裤,下面印着“涉嫌盗取国家机密”。他赶紧把帽檐压得更低,心里却亮堂起来——特研部越急着抓他,越说明这些资料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芦苇荡的风带着水汽扑过来,韩小羽跳上渔船,李三郎正举着铁矛练习劈刺,矛尖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咋样?找着有用的没?”
韩小羽把剪报递给李三郎,指着新夏地图:“你看,只要找到和戒指同频率的能量源,就能回去。”李三郎的铁矛“哐当”掉在船板上,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嗯。”韩小羽摸着发烫的青铜戒,想起林舟的话,“而且,特研部的电磁网有弱点。”他把“频率与地心铁相冲”的事说了,李三郎一拍大腿:“那还等啥?咱现在就去找能量源!”
“得先破了特研部的网。”韩小羽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夕阳把云彩染成金红色,像新夏矿洞顶的霞光,“这戒指能克他们的网,就像新夏的菱角花能治毒蛇咬——一物降一物。”
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韩小羽赶紧把船往芦苇深处划。芦苇叶划过船舷,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替他翻书。他知道,图书馆里的那些纸页,青铜戒的烫意,甚至林舟的话,都在往一条路上引——那条通往新夏的路,藏在“超凡”的传说里,也藏在他丹田那股越来越稳的气里。
裤兜里的剪报硌着腿,韩小羽摸了摸,突然笑了。李三郎递来块干饼,他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衣襟上。不管特研部撒多大的网,只要他还能在字里行间找到回家的线索,还能让丹田的气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就总有一天能踩着芦苇荡的风,回到新夏的矿洞旁,听李三郎的锤声,闻张婶的粥香。
船慢慢往芦苇荡深处漂,暮色渐浓,远处的城市亮起灯火,像撒在水里的星星。韩小羽靠在船板上,青铜戒的温度渐渐退了,只留下淡淡的余温,像在说: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