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东侧的崖壁下,月光像碎银似的洒在韩小羽的手背上。他正用液压剪小心翼翼地剪开最后一段引线,那引线是用浸了松脂的麻绳做的,外面裹着层蛇鳞熬的胶,黏糊糊的,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摸上去像裹了层半干的树胶。脚边堆着十几个陶罐,粗陶的罐身带着手工捏制的纹路,里面晃荡着浑浊的液体——是他用从地球带来的化肥、硫磺粉,混着谷里的野果汁熬的土炸药。张叔说这玩意儿遇火就炸,威力能掀翻半座山,此刻韩小羽盯着那些陶罐,手心的汗把剪子柄都浸湿了。
“真要炸?”阿石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打磨光滑的蛇鳞,那是上次打蛇妖时剥的,边缘被他磨得发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才偷偷摸了把陶罐,冰凉的液体透过粗布渗出来,带着股刺鼻的酸味,像李婶腌咸菜的坛子,只是这“咸菜”能把人掀上天。“这玩意儿要是炸早了,咱自己也得飞上天。”阿石的声音压得很低,崖壁上的风卷着野葛的叶子扫过他的耳朵,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韩小羽往引线末端绑了截火折子,火石摩擦的“咔嚓”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妖兵明早肯定会攻谷。”他指了指谷口的方向,那里的迷雾比往常浓,像化不开的牛奶,隐约能看见兽皮帐篷的轮廓,独眼妖兵的怒吼时不时飘过来,像闷雷滚过谷底,“它们的裂山豹能爬峭壁,硬拼咱挡不住,只能用这个。”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明明是凉飕飕的夜,后背却黏糊糊的——紧张的。
张叔拄着拐杖挪过来,断腿在地上拖出道浅痕,每动一下,木杖就往石缝里陷半分。他往每个陶罐底下垫了块青石,石头边缘被凿得锋利,像一排倒生的牙齿:“炸的时候这些石头能飞出去,比箭还厉害。”老人摸了摸陶罐,粗糙的手掌在罐身上拍了拍,罐口的布条被震得微微颤动,“我年轻时在矿上见过这玩意儿,轰隆一声,山都能抖三抖,妖兵的铁甲再硬,也经不住这一下。”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来是几块烤得焦脆的野猪肉干,往韩小羽和阿石手里各塞了一大块,“垫垫肚子,等会儿才有劲跑。”
李婶提着个竹篮走过来,篮子上盖的粗布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灶房跑过来的。“给你们垫垫肚子。”她往韩小羽手里塞了块最大的玉米饼,饼里夹着块腌肉,是上次打蛇妖时留下的,油香混着肉味直往鼻子里钻。“引线别太长,妖兵的豹子跑得快,别等它们过了崖再炸。”她的手在抖,却还是把篮子里的药包往阿石怀里塞,“这是止血的,炸伤了赶紧敷上,别学你爹当年硬扛。”
后半夜的风带着股寒气,吹得崖壁上的野葛沙沙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韩小羽和阿石分头往预设的陷阱点搬陶罐,那些陷阱是在崖壁上凿出的浅坑,深不过半尺,刚好能嵌进一个陶罐。韩小羽搬着最沉的那个,罐身磕在石头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他赶紧用袖子捂住罐口,生怕里面的液体晃出来——这玩意儿沾着火星就炸,刚才熬药时溅出来的几滴,把灶房的石头地面烧出了个黑窟窿。
“慢点!”阿石在不远处低喝一声,他正把陶罐往石缝里塞,手指被罐口的毛刺划破了,血珠滴在罐身上,很快被粗陶吸了进去,“这陶罐薄得像蛋壳,别给磕破了!”他说话时,崖顶突然传来几声兽吼,裂山豹的声音,离得比预想中近。阿石瞬间闭了嘴,猫着腰往韩小羽那边挪了两步,两人背靠背站着,像两尊石头雕像,直到那吼声渐渐远了,才敢接着动弹。
张叔拄着拐杖,挨个检查陶罐的位置,他的断腿在石地上蹭出细碎的石粉:“左边这个再往里面推半寸,对,就贴着崖壁的裂缝放,炸的时候碎石能顺着裂缝往下滚,堵死它们的路。”他用拐杖敲了敲陶罐旁边的石壁,“这石头是页岩,脆得很,等会儿一炸就成粉末,比刀子还管用。”老人的声音带着矿上人特有的沙哑,每个字都像从石缝里挤出来的。
李婶蹲在地上,用草绳把陶罐绑在石头上,绳结打得又快又牢——她年轻时编过渔网,手上的力道比男人还稳。“绑紧点,别让风给吹倒了。”她边说边往绳结上吐了口唾沫,用手搓了搓,这是她编网时的老习惯,说这样能让绳子更紧,“等会儿跑的时候顺着崖壁的凹槽跑,那里有我昨天凿的脚印,踩着走不容易摔。”
韩小羽把最后一段引线接起来,线头与陶罐口的布条只隔半寸,他用松脂胶把接头封好,胶水里混了点野果汁,黏得像麦芽糖。“还有最后三个陶罐。”他对阿石挥了挥手,两人小跑着往崖壁最陡的地方去,那里的石缝里长着几丛带刺的藤条,刚好能遮住陶罐。阿石弯腰钻过藤条时,刺勾住了他的裤腿,扯下来一块布,露出的小腿上还留着上次被妖兵的箭划伤的疤,新肉粉红,像条蚯蚓趴在皮肤上。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张叔看了看天边的启明星,那星星亮得扎眼,“妖兵总爱在天亮前进攻,趁人困的时候。”他往每个陶罐旁边撒了把干燥的艾草,“这草引火快,等会儿火折子一扔,顺着艾草烧过去,比用手点快十倍。”老人的拐杖在地上画出进攻的路线,“它们会从左边的斜坡上来,那里最陡,适合豹子攀爬,咱就在那儿多放两个罐。”
李婶把竹篮里的玉米饼分给大家,饼还带着余温,咬一口,腌肉的油顺着嘴角往下淌。韩小羽吃得急,差点噎着,李婶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她的手背上还沾着草汁,蹭在韩小羽的衣服上,留下片深绿的印子,“等会儿炸完了,我给你们**蛋羹,放了野蜂蜜的。”
阿石突然“嘘”了一声,竖起耳朵听着崖顶的动静。风声里夹着细碎的“沙沙”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扒拉石头。“来了。”他压低声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火折子——那是用松脂和棉絮做的,划一下能燃半柱香的时间。
韩小羽立刻蹲下身,检查引线的走向,确认所有接头都没松动。张叔用拐杖把陶罐旁的艾草拨得更散些,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绿线,从最上面的陶罐一直延伸到崖壁的拐角——那是他们撤退的路线。李婶把药包塞进韩小羽和阿石的怀里,又往他们口袋里塞了两块玉米饼:“跑的时候别回头,到了谷底的山洞里等我,我去把崖顶的吊桥砍断,断了它们的退路。”
“你别去!”阿石猛地抓住李婶的胳膊,他的手抖得厉害,“吊桥太高了,危险!”
李婶拍了拍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傻孩子,我不砍断吊桥,它们绕到后面抄咱的后路咋办?”她从怀里掏出把短刀,刀鞘是用豹子皮做的,“我年轻时爬过比这陡的崖,没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崖顶传来了妖兵的嘶吼,还有豹子爪子扒拉石头的“咔咔”声,越来越近。韩小羽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阿石已经攥着引线的末端,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准备好了?”韩小羽问,声音里的颤音自己都能听见。
“准备好了!”阿石的声音比他还抖。
张叔拄着拐杖退到崖壁的凹槽里:“记住,数到三就扔火折子,然后顺着凹槽跑,别管后面的动静。”
李婶往吊桥的方向退了两步,短刀已经出鞘,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我在谷底等你们。”
“一——二——三!”
韩小羽划着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带着松脂的香气。他往前一扔,火折子落在艾草堆里,“轰”的一声,火苗顺着艾草快速蔓延,像条红色的蛇,飞快地舔向第一个陶罐。
“跑!”张叔大喊一声,拐杖在石地上点出火星。
韩小羽和阿石转身就往凹槽里钻,石棱划破了手背,火辣辣地疼,却顾不上看。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崖壁都在晃,碎石像下雨似的砸下来,砸在背上生疼。韩小羽回头瞥了一眼,只见火光冲天,半边崖壁像被掀开的盖子,碎石混着浓烟往下滚,妖兵的惨叫和豹子的嘶吼被爆炸声吞没,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野兽。
“还有第二个!”阿石拉着他往前跑,声音被爆炸声震得发飘。
第二个陶罐在斜坡处炸开,页岩真的像张叔说的那样碎成了粉末,顺着斜坡往下涌,形成一股白色的泥石流,把攀爬的豹子和妖兵全卷了下去。韩小羽能看见碎石里夹杂着妖兵的铁甲碎片,还有豹子的尾巴在石流里甩了两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第三个!”张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的拐杖不知丢在了哪里,正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断腿在地上拖出条血痕。
第三个陶罐在吊桥旁边炸开,铁链“哐当”一声断了,吊桥像条断了腰的蛇,坠向谷底,激起一团尘土。李婶正顺着崖壁的藤蔓往下滑,看见吊桥断了,对他们挥了挥手,笑容在火光里像朵跳动的花。
爆炸声还在接连响起,每一声都震得耳朵嗡嗡响,韩小羽和阿石顺着李婶凿的脚印往下跑,石缝里的野草划过脸颊,带着露水的凉。身后的崖壁像在哭嚎,碎石不断滚落,却没一块能追上他们的脚步——那些土制炸药炸开的不仅是陶罐,还有妖兵的阵型,炸开了条生路。
跑到谷底时,李婶已经在山洞门口等着了,她的短刀上沾着血,脸上蹭了灰,却笑得灿烂。张叔拄着阿石递过去的木棍,大口喘着气,断腿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点。韩小羽回头望向崖顶,那里的浓烟正往天上飘,像条黑色的龙,妖兵的嘶吼已经听不见了,只有风吹过崖壁的呜咽声。
“成了。”张叔靠在山洞壁上,笑得露出了缺了颗牙的牙床,“这土炸药,比矿上的还管用。”
李婶从怀里掏出个完好的玉米饼,塞给韩小羽:“我就说你熬的药汁管用,掺了野果汁就是不一样,炸得又快又狠。”
阿石摸着小腿上的疤,突然笑了:“刚才炸的时候,我看见妖兵的铁甲飞起来了,像片叶子似的。”
韩小羽咬了口玉米饼,饼里的腌肉香混着空气中的硝烟味,竟格外踏实。他望向崖顶的浓烟,突然明白张叔那句话的意思——有时候最土的法子,藏着最狠的威力,就像这混着野果汁的土炸药,用最朴素的材料,炸出了最彻底的生路。
风从崖顶吹下来,带着火药的味道,韩小羽舔了舔嘴角的饼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他知道,等会儿还得去清理战场,还得加固防线,但此刻,看着身边的人,听着崖顶渐渐消散的余响,他突然觉得,再凶的妖兵,再险的处境,只要手里有这土炸药般的韧劲,就总有炸开出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