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晨雾刚漫过晒谷场的石碾,韩小羽已经赤着膊练开了拳脚。他选的是村里张猎户传的“庄稼把式”,出拳时故意收了三成力,拳头擦过空气时带着滞涩的风声,踢腿的高度刚过膝盖,落脚时还“不小心”踩歪了脚边的石子,发出“咔啦”一声脆响。
“小羽,你这拳打得跟挠痒痒似的。”阿木扛着扁担从场边路过,扁担两头的水桶晃悠着,溅出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上次你一扁担劈断邪修肋骨那股狠劲呢?被狗叼走了?”
韩小羽收拳抹了把汗,汗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窝,混着刚扑的灶灰,在皮肤上画出道灰痕。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语气带着刻意的憨厚:“那不是急了嘛,真要论功夫,我哪比得过你这常年劈柴的手劲。”他弯腰提起旁边的水桶,故意没抓稳,桶身一晃,半桶水泼在地上,洇出片深色的湿痕,“你看,拎桶水都费劲,哪是什么练家子。”
话音刚落,晒谷场入口的老槐树下传来轻咳声。韩小羽眼角的余光瞥见两道青布身影,云松背着竹编药箱,药箱角别着的艾草还沾着露水;云竹手里转着玉笛,笛身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这两人比昨天来的时辰早了两刻,显然是特意赶在他“练拳”的时候来的。
“韩施主好兴致。”云松走过来,月白道袍的下摆扫过带露的青草,没沾半点湿痕。他目光扫过场边的青石桩,桩上有几个新鲜的拳印,深度浅得像是孩童砸上去的,“这把式看着眼熟,是张猎户教的?”
“是啊。”韩小羽赶紧接过话头,顺手拿起地上的柴刀比划了两下,刀身故意撞在木桩上,发出“哐当”的钝响,震得他“龇牙咧嘴”,“张叔说练这个能强身,遇着野兽也能比划两下。不像道长们的仙法,咱学不来,也不敢学。”他把柴刀往地上一扔,刀鞘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拿柴刀都嫌沉。”
云竹打开手里的食盒,里面是两碟素点心和一壶清茶。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茶叶的清气飘过来,他拿起一块往嘴里塞,眼睛却瞟着韩小羽的脚——那双粗布鞋的鞋底磨得厉害, toe头却有块不自然的磨损,像是常年用脚尖发力才有的痕迹。
韩小羽心里一紧,伸手去拿点心时,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胳膊上的肌肉。那是他这几日故意扛石头、挑水练出来的块状肌,鼓胀得有些僵硬,而非修行者那种藏着灵力的流畅线条。“二位道长咋这么早来?是有啥吩咐?”
“也没什么。”云松呷了口茶,茶盏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就是听说施主前几日帮李婶家赶野猪,用了招‘猛虎下山’?”他抬眼看向韩小羽,目光平静得像深潭,“那可是江湖上‘铁刀门’的入门功夫,施主从哪学的?”
韩小羽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啥猛虎下山?瞎比划的!李婶家的猪受惊了,我急着拦,就蹦起来踹了一脚,碰巧踹在猪屁股上了。”他放下糕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裤腿上沾着的灶灰簌簌往下掉,“你们看我这身手,也就对付对付猪。”
正说着,村西头突然传来王大爷的惊呼:“牛惊了!我的牛惊了!”
韩小羽的神识瞬间铺开,像张细密的网,“看”到王大爷家的老黄牛挣断了缰绳,拖着犁杖往河边冲,犁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惊得路边的鸡鸭乱飞。他刚想动,却见云松已经抬起脚,鞋尖离地面半寸,显然是想施展轻功去拦。
“我去!”韩小羽抢先一步冲出去,故意跑得跌跌撞撞,路过柴房时抄起根碗口粗的木棍,迎着惊牛就冲了过去。他算准了牛的冲势,在离牛三步远时猛地侧身,木棍斜着往牛腿上一磕——用的是青云门的“卸力诀”,却故意做成蛮力撬动的样子,胳膊肘“不小心”撞在牛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惊牛“哞”地一声长嘶,前腿一软跪了下来,犁杖“哐当”砸在地上,溅起片泥花。韩小羽踉跄着后退三步,捂着胳膊“哎哟”叫着:“这牛劲儿真大!胳膊都快震麻了!”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袖口滑下来,露出胳膊上那块被他自己掐出的红痕。
云竹跑过来,假意扶他,指尖在他胳膊上搭了一下。那触感僵硬,是肌肉用力过度才有的紧绷,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他收回手时,眼里多了几分疑惑:“施主好力气!这牛少说有八百斤,寻常人哪拦得住。”
“运气好,运气好。”韩小羽嘿嘿笑着,拿起地上的犁杖,故意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你看我这手,磨得全是茧子,除了使蛮力,啥也不会。”他摊开手掌,掌心的老茧又厚又硬,是常年干农活磨出来的,指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泥。
云松站在惊牛旁,看着牛腿上那处不深不浅的瘀伤——力道刚好能让牛失力,又没伤着骨头。他又看了看韩小羽手里那根弯了的木棍,木棍断裂处的纤维是被蛮力压断的,没有灵力灼烧的痕迹。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施主这‘蛮力’,倒比寻常猎户巧得多。”
韩小羽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梗着脖子说:“巧啥?就是运气好,碰巧砸对地方了。”他牵着牛往王大爷家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泥地里,留下个深深的脚印。
王大爷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缰绳,吓得脸色发白:“小羽啊,多亏了你!这牛要是冲进河里,今年的地就没法种了!”他转头对云松和云竹作揖,“也多谢道长们赶来,不过你们这仙门弟子,咋跑不过个庄稼汉?”
云竹刚想说话,被云松用眼神制止了。云松看着韩小羽牵着牛走远的背影,那背影佝偻着,像个常年劳作的庄稼人,却在路过墙角时,“不经意”地用脚尖勾了下地上的石子,石子“嗖”地飞出去,正好打中墙上的麻雀——那力道,那准头,哪是寻常人能有的。
“师兄,你说他到底是不是修行者?”云竹望着韩小羽的背影,小声问,“我探了三次,都没探到灵力,身手看着也确实是野路子……”
云松没说话,走到晒谷场的青石桩旁,伸手摸了摸刚才被韩小羽“无意”踢到的角落。那里有块碎石松动了,他轻轻一抠,碎石掉下来,露出下面光滑的石面——那是常年用灵力打磨才有的温润,绝非蛮力能弄出来的。
他收回手,指尖捻着茶盏里的茶叶:“是不是,不重要。”
韩小羽牵着牛往回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能感觉到云松的目光还落在背上,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他摸了摸怀里的《基础吐纳诀》,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起了毛,里面夹着的那片灵枣核,被他摩挲得光滑发亮。
路过猪圈时,他往里瞅了眼,那三头小猪正围着聚灵阵的阵眼拱土,鼻子上沾着灵气凝结的白霜。他忽然想起云松刚才的眼神,嘴角勾起抹浅笑——普通武者就普通武者吧,至少这样,能守着青冈山的晨雾、晒谷场的青石,还有这些等着他喂的猪。
日头渐渐升高,晒谷场的露水被晒成了水汽,在阳光下蒸腾成细小的水珠。韩小羽扛起犁杖往家走,脚步故意踩得重重的,在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每一步都带着泥土的腥气,每一步都藏着他的小心思。
他知道,只要这些脚印还沾着青冈山的泥,他的伪装就不算破——毕竟,谁会怀疑一个连走路都带着土腥味的人,藏着一身能飞天遁地的本事呢?
走到家门口时,他瞥见门槛上放着个竹篮,里面是云竹偷偷留下的——篮里装着些灵米,还有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护心丹记得吃,别真把自己练废了。”
韩小羽拿起竹篮,笑了。他把灵米倒进米缸,混进普通的糙米里,又把那张纸条揣进怀里。阳光穿过门框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藏着秘密,却又踏实。
他拿起墙角的锄头,往玉米地走去。锄头碰撞地面的“咚咚”声,混着远处的鸡鸣犬吠,像首踏实的歌谣。韩小羽知道,只要这歌谣还在青冈山的晨雾里回荡,他的伪装就有意义——因为这人间烟火,值得他藏起一身锋芒,做个普通的武者,守着这片土地,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