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夜总是来得又沉又快,刚擦黑,家家户户的灯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一盏接一盏灭了。韩小羽蹲在祠堂的门槛上,手里攥着块发烫的玉佩——那是师父临走前给的,说能在危急时护他周全。玉佩今晚烫得蹊跷,像是揣了块烧红的炭,连带着他的神识都跟着躁动,总觉得山坳方向有股阴沉沉的气在翻涌。
“小羽,还没睡?”阿木披着件旧棉袄走过来,手里端着碗热姜汤,“刚张婶来敲门,说张叔去后山砍柴到现在没回,她去山坳找了圈,就见着只沾血的草鞋,你说邪乎不邪乎?”
韩小羽接过姜汤,指尖触到碗沿的热度,却没觉得暖。他的神识早探到了山坳,那里的草木都蔫蔫的,像是被抽走了生气,地上的血迹已经发黑,旁边还散落着半把柴刀,刀身凝着层灰扑扑的气,不像寻常的血污。“阿木哥,你觉不觉得这几天不对劲?”他把玉佩掏出来,那玉上的纹路正泛着淡红,“我神识扫过去,山坳那边像蒙了层黑雾,连草叶上的露水都透着股腥气。”
阿木刚要说话,村口突然传来哭喊声,是李伯家的儿媳,声音抖得像风中的叶子:“李伯……李伯他也没回来!傍晚说去井边挑水,水桶还在井台上,人没影了!”
韩小羽猛地站起来,玉佩烫得他指尖发麻。神识“唰”地铺展开,这一次,他刻意避开山坳,往村西的老井探去。井台上果然放着只空水桶,桶沿沾着点青黑色的黏液,而井壁上,竟攀着几道细长的爪痕,那痕迹泛着冷光,不像是野兽留下的,倒像是有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井边的空气里飘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跟山坳那边的黑雾是一个味儿。
“是邪修。”韩小羽的声音有些发僵,他想起师父讲过的禁术——有些修士不走正道,专靠吸食生灵精气修炼,吸得多了,周身会凝出死气,草木沾着就枯,人沾着就衰,“他们靠吸精气涨功力,被吸走精气的人,死状会特别……枯槁。”
阿木手里的姜汤“哐当”掉在地上,瓷碗碎成了片。他盯着韩小羽手里的玉佩,声音发颤:“你是说……王大叔前天去山里采蘑菇没回来,也是因为……”
韩小羽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神识已经越过老井,往更深的林子里探去。在离村子三里地的乱葬岗附近,他“看”到了个瘦高的黑影,穿着件拖到地上的黑袍,斗篷遮着脸,只能看见一截青灰色的手爪,正按在个昏迷的汉子天灵盖上。那汉子正是张叔,此刻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原本黝黑的皮肤变得蜡黄起皱,像晒了半个月的干柴,而那黑影的指尖,正泛着淡淡的绿光,绿光里还缠着几缕白色的雾气——那是人的精气。
“在乱葬岗!”韩小羽拽起阿木就往村外跑,“张叔还有气!晚了就来不及了!”
夜风里混着那股甜腥气,越往乱葬岗走,空气越冷,连月光都像是被冻住了,落在地上泛着青白。韩小羽的神识紧紧锁着那黑影,他“看”到黑影吸够了精气,手爪从张叔天灵盖上抬起来,绿光钻进他的黑袍里,那原本干瘪的黑袍竟鼓胀了些,像是里面的人长了点肉。
“站住!”韩小羽扬手甩出三张清心符,那是师父用朱砂混着糯米水画的,专破邪祟。符纸在空中炸开金红的光,黑影被金光扫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哪来的小娃娃,敢管老夫的事?”黑影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斗篷下露出双没有瞳仁的白眼球,死死盯着韩小羽,“这凡夫俗子的精气,本就是给我辈修士填牙缝的,你护着他,是想跟老夫抢食?”
韩小羽把阿木往身后拉了拉,玉佩在他掌心烫得厉害:“吸人精气是禁术,天道不容!你就不怕遭天谴?”
黑影“桀桀”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股涎水的腥气:“天谴?等老夫吸够千人精气,修成不死身,天也奈我何!”他说着,黑袍猛地一挥,一股黑雾卷着尖刺般的寒气扑过来,韩小羽的神识撞上那雾,像被无数小针扎着,疼得他眼前发黑。
“小羽!”阿木捡起地上的柴刀,尽管手抖得厉害,还是咬着牙往前冲,“我砍死这怪物!”
可那柴刀刚碰到黑雾就“当啷”掉在地上,刀身瞬间覆上层灰霜,连木头刀柄都裂开了缝。黑影的手爪已经探到阿木眼前,青灰色的指甲闪着冷光,阿木吓得闭紧了眼,却听见“铛”的一声脆响——韩小羽把玉佩扔了过去,玉佩撞上爪尖,竟迸出火星,黑影疼得缩回手,爪尖上焦黑了一块。
“镇魂玉?”黑影的声音里多了点忌惮,“你是玄门中人?”
韩小羽没答话,他的神识正拼命往村子里钻,想通知村民快跑。可就在这时,村西突然亮起片红光,接着是李婶的尖叫,那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韩小羽心里一沉,神识扫过去——那黑影竟分出个分身,正往李婶家飘,黑袍在月光下像只展开翅膀的蝙蝠,而李婶倒在院门口,脸色蜡黄,已经没了气息。
“分身术!”阿木惊得声音都劈了,“这玩意儿还会分身?”
“不是分身,是精气凝的虚体!”韩小羽咬着牙,摸出最后两张清心符,“阿木哥,你去敲祠堂的钟!祖宗牌位有灵,邪修不敢靠近,让村民都往祠堂跑!”他把玉佩塞给阿木,“这玉能挡一阵子,你快走!”
阿木攥着发烫的玉佩,看着韩小羽冲向黑影本体,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转身往村里跑。钟声响起来的时候,韩小羽正被黑雾裹着,他的神识像被泡在冰水里,越来越模糊,可他死死盯着黑影的手爪——那爪尖上还沾着张叔的精气,泛着淡淡的白。
“你拦不住我的。”黑影的手爪再次探来,这一次,爪尖凝着团青黑色的光,“这村子的精气够老夫再升一阶,等吸干了他们,下一个就是你!”
韩小羽突然笑了。他想起师父说的,玄门弟子修的不是术,是心。他的神识猛地收缩,不再去看黑影的爪尖,而是往村子里铺得更开——祠堂的门被撞开了,李伯家的儿媳扶着孩子冲了进去;张婶被阿木拽着,手里还攥着那只沾血的草鞋;连最胆小的王奶奶,都被孙子背着,往祠堂的方向挪。祖宗牌位前的烛火“腾”地跳了跳,在祠堂周围罩上了层淡淡的金光,那黑影的分身撞在金光上,“滋啦”一声,像冰遇了火,化了半截。
“你在干什么?”黑影发现不对,他的虚体在消融,连本体周围的黑雾都淡了点,“你在聚人心?”
“你吸的是精气,可人心聚起来的气,比精气厉害百倍。”韩小羽的神识缠着祠堂的金光,往黑影身上撞去,“这村子的人,晨起种地,暮时归家,井水养着他们,土地靠着他们,他们的气是活的,是暖的,你的死气,压不住!”
金光撞上黑雾,发出“滋滋”的响。黑影尖叫着后退,黑袍下的身体在发抖,像是被金光烫得受不了。韩小羽趁机甩出最后两张清心符,符纸贴在黑影的黑袍上,瞬间燃起金红的火,那火不烧衣服,只烧死气,黑影身上的青灰色皮肤露出来,像被剥了皮的树,正一点点往下掉渣。
“我不会罢休的!”黑影的声音里带着怨毒,身体化作一道黑烟,往深山里窜去,“等我吸够了山里的精怪,再来找你们算账!”
韩小羽瘫坐在地上,神识像被抽走了大半,浑身都在冒汗。祠堂的钟声还在响,金光渐渐收了,露出里面攒动的人影——阿木正扶着张婶,李伯家的儿媳在给孩子喂奶,王奶奶在给祖宗牌位上香,烛火映着他们的脸,个个带着惊悸,却又透着股踏实。
“小羽哥!”阿木跑过来,手里拿着块新烤的红薯,“你没事吧?张叔……张叔他还有气,我让李婶给喂了点米汤。”
韩小羽接过红薯,指尖终于不烫了。他的神识轻轻扫过祠堂,扫过那些或坐或站的村民,扫过院门口那只沾血的草鞋,忽然觉得,师父说的“道”,或许不在高深的法术里,而在这些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里——邪修吸的是精气,可人心聚起来的,是比精气更硬的骨头,是比法术更暖的光。
夜风吹过乱葬岗,带来远处山林的呜咽,像是那邪修的怨毒。但韩小羽知道,只要祠堂的烛火还亮着,只要村里的人还守在一起,这光,就灭不了。他咬了口红薯,那甜味混着点焦香,从舌尖暖到心里,比任何灵力都让人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