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晨雾像化不开的浓粥,把整座山裹得密不透风。李老栓蹲在老核桃树下磨铁钎,青石砧子被磨得发亮,铁钎头在雾里闪着冷光。他眼里的红血丝比蛛网还密——整整一夜,他和柱子把库房里剩下的坛中雷全拆了重装,往里面掺了新捣的硫磺末,又用桐油把引信浸了三遍。“这样引信烧得匀,能扔得更远。”他对蹲在旁边编藤筐的狗剩说,手里的铁钎在砧子上“噌噌”作响,“妖族要是再来,就让它们尝尝‘天女散花’的厉害。”
狗剩手里的藤条编得歪歪扭扭,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山口。那里的黑雾缩了些,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挂在山坳里,偶尔有黑鳞妖兵的影子在雾里晃。“爷,它们是不是在等太阳出来?”他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李老栓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把磨尖的铁钎猛地插进地里,泥土溅起细小的水花:“是在等咱们松懈。昨儿吃了亏,今儿指定想趁咱们困了、乏了来偷袭。”
话音刚落,黑雾里突然传来“嗷”的一声嘶吼,比昨天的更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紧接着,地面开始发颤,震动比昨天更密、更急——是妖族的脚步声,这次是小跑着来的,密密麻麻,像一群被惊动的马蜂。
“来了!”柱子从投石机后探出头,手里攥着把斧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次的队形不对,是一窝蜂往前涌,没分队列!”
李老栓眯眼望去,黑雾像被风推着似的往村口涌,里面的红点挤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骨矛的绿光在雾里乱晃,像翻涌的毒蛇。“它们急了。”他冷笑一声,抄起旁边的铜喇叭塞进狗剩手里,“吹!使劲吹!把咱的气势吹出来!”
破喇叭的声儿刚撕开晨雾,李老栓就对着投石机旁的人喊:“第一架,扔‘散星雷’!”
柱子早把缠了碎铁片的坛中雷放进投石机的筐里,听见指令猛地松开绳扣。木质臂杆“啪”地弹起,带着坛子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正落在妖兵最密的地方。“轰隆”一声炸响,碎铁片像下雨似的撒开,黑雾里顿时炸开一片惨叫,红点倒了一片,后面的妖兵被绊倒,队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架,‘火罐雷’!”李老栓的声音在爆炸声中格外响亮。
第二个坛子带着火尾飞出去,在空中留下一道橙红色的轨迹,砸在黑雾边缘。这坛子里混了煤油和松香,炸开时燃起一团火,像个小太阳裹在雾里。妖兵的惨叫声更尖了——它们的黑鳞遇火就卷,沾了火星的妖兵在地上打滚,火苗顺着鳞片窜,把旁边的同伴也引燃了,黑雾里顿时窜起好几团火苗。
“它们要冲过石桥了!”西墙的石头喊着,手里的速爆雷“嗖”地扔了出去。那雷在石桥中间炸开,碎石把桥面砸得坑坑洼洼,妖兵踩上去,有的滑倒,有的被石片划破了腿,墨绿色的血顺着桥板往下滴,在雾气里泛着诡异的光。
李老栓紧盯着石桥,手里的铁钎快攥出水了。他在等,等妖兵挤在桥上——那是村口最窄的地方,投石机的准头最好。果然,黑雾往石桥涌,妖兵们挤挤搡搡,前面的被后面的推着走,想退都退不了,骨矛在混乱中胡乱挥舞,反倒戳伤了不少自己人。
“就是现在!”他猛地挥手,“第三架,‘子母雷’!”
这坛中雷是他昨晚连夜改的,外面裹着层薄瓷,里面藏着五个小竹筒雷。大坛炸开时,小竹筒飞出去再炸一次,专对付扎堆的目标。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噼啪、噼啪”的连环炸,石桥上的妖兵像被拍的蚊子似的往下掉,有的直接摔进桥下的水里,溅起的水花都是绿的。没掉下去的在桥上互相推搡,有的被后面的踩在脚下,有的举着骨矛乱捅,场面混乱得像被搅翻的蚁穴。
“吹喇叭!狗剩,使劲吹!”李老栓吼着,嗓子都哑了。破喇叭的声儿混着爆炸声、惨叫声,把黑雾震得瑟瑟发抖。妖兵像是被这声儿唬住了,挤在桥上不敢动,后面的想退,前面的想进,进退两难。
“再扔两个‘散星雷’!”李老栓继续下令,眼睛死死盯着黑雾的动向。两架投石机相继发射,坛子在妖兵堆里炸开,铁片扫过,又倒下一片。这时候,黑雾突然往回缩,像被人拽了一把,红点越来越稀,退得比来时还快。有的妖兵跑急了,骨矛都扔了;有的掉进水里扑腾,被同伴的尸体砸得直往下沉;有的往山口爬,爪子扒着石头,背影狼狈得很。
“追吗?”柱子举着斧头问,额头上的汗混着泥往下流。李老栓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刚才喊得太猛,把嘴角咬破了。“不追,”他看着黑雾缩回山口,“让它们记着,青冈山有投石机,有竹筒雷,还有咱这口破喇叭。”
狗剩还在吹喇叭,脸涨得通红,声音破破的,却在晨雾里传得老远。李老栓捡起块黑鳞,硬得像铁片,在手里掂了掂,扔进火里,鳞甲“滋”地冒了股黑烟,臭得人皱眉。
“爷,它们还来吗?”狗剩的喇叭从嘴边挪开,眼里带着怯生生的期待。
李老栓看着石桥上的狼藉:断裂的骨矛、散落的黑鳞、还有那些没炸开的竹筒雷——他故意留了几个在桥头,像摆警示似的。“来不来由它们,”他拍了拍投石机的木臂,木头上还沾着昨晚的桐油,“咱有这家伙,有这手艺,来一次,打一次。”
太阳终于爬过山顶,金色的光刺破晨雾,照在投石机上。木头上的汗渍、血渍都亮闪闪的,像镀了层金。柱子在清点剩下的雷,李老栓蹲下来,教狗剩搓引信:“要这样,松紧匀了,烧得才匀。记住,对付妖族,不用跟它们讲规矩,咱土法土办,管用就是好法。”
狗剩的小手跟着学,引信在指间慢慢转着,像条细细的龙,在晨光里慢慢舒展。远处的黑雾缩成一团,再也没敢往前挪一步,山风里,只剩下投石机的木臂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较量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