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高速公路上车辆渐稀,只剩下对面车道偶尔掠过的刺目灯光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单调声响。车窗外是连绵起伏、被黑暗吞没的山影,唯有路边的反光标志在车灯照射下连成一条跳跃的光带。
姜晚(姜糖)终于消灭完了那包花生,又喝了小半瓶可乐,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气嗝。她将空包装袋塞进脚边的垃圾袋里,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
车厢里,除了引擎声,只有陆铮耳机里偶尔泄露出的极轻微电流声,以及后排另外两人尽量放轻的呼吸声。长时间的夜间行车,让一种沉闷的困倦感悄然弥漫。
姜晚眨了眨眼,看看窗外无边的黑暗,又看看前排陆铮纹丝不动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疑惑:
“陆少校,我们晚上……不找地方睡觉吗?”
陆铮的手指在微型终端的边缘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摘耳机,也没回头,只是通过后视镜,冷冷地瞥了姜晚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姜晚仿佛没看见他的冷眼,自顾自地继续分析,语气认真得像是在讨论任务方案:“你看啊,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十点了?开了这么久的长途,司机师傅肯定累了,疲劳驾驶多危险啊!而且,人不是机器,总要休息的。我脑震荡刚好点,也需要充足的睡眠来恢复。还有他们俩,”她指了指后排,“估计也熬不住了吧?”
后排两位:“……” 他们默默挺直了背脊,表示自己还能再战三天三夜。
“更重要的是,”姜晚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往前凑了凑,虽然陆铮戴着耳机可能听不清,但她还是说了出来,“这大晚上的,荒郊野岭,万一车坏了,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大家又困又累,反应都慢,多不安全啊!找个地方住下,养精蓄锐,明天天亮了再出发,既安全,效率也高嘛!”
她说的头头是道,把“疲劳驾驶危险”、“人员需要休息”、“应对突发状况”这些正当理由全摆了出来,还特意强调了“安全”二字——她知道,这是陆铮这类人最看重的底线之一。
陆铮终于摘下了耳机。他转过头,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姜晚:“前方八十公里有指定的夜间休息点,可以在车上轮换休息。这是既定计划。”
“车上休息?”姜晚的音调立刻拔高了,充满了难以置信,“就这车厢?挤这么多人?腿都伸不直!怎么休息?那能叫休息吗?那是活受罪!我脑震荡!需要平躺!需要安静的环境!”
她开始强调自己的“伤员”身份和“医疗需求”,这是她目前最有力的“筹码”之一。
“陆少校,你不能为了赶时间,就不顾同志们的身体健康和安全吧?”她甚至带上了一点谴责的口吻,“我知道任务重要,但人也重要啊!磨刀不误砍柴工,睡个好觉,明天大家精神抖擞,开车也稳当,不是更好?”
她的话,句句在理,且站在了“关心团队”和“注重安全”的道德制高点上。配上她那张此刻写满“我是为集体着想”的认真面孔,竟然让人一时难以反驳。
陆铮沉默着。他当然知道夜间长途行车的风险,以及适当休整的必要性。原计划在车上轮换休息,虽然条件艰苦,但符合快速、隐蔽返回的要求。然而,姜晚的话,尤其是抬出“安全”和“伤员”这两面大旗,确实让他不得不重新权衡。
更重要的是,他怀疑姜晚如此积极地要求住宿,绝不仅仅是为了睡个好觉。她又想干什么?趁机溜走?接触外界?还是……
他看着姜晚那双在昏暗车厢里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只有一种掩饰得很好的、跃跃欲试的期待。
“你想住哪里?”陆铮声音平淡地问,听不出情绪。
“前面……不是有城镇吗?”姜晚立刻指向导航屏幕上显示的下一个出口信息,“找个干净点的宾馆就行!不用多好,能洗澡、有张正经床就行!” 她要求听起来很“朴实”。
“干净点的宾馆?”陆铮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种地方,你觉得能找到符合你要求的‘干净’宾馆?”
“不试试怎么知道?”姜晚不服气,“再说了,总比睡车里强!大不了……我自己带睡袋!哦,对了,我还没买睡袋呢!这得记在补偿清单里!”
又来了。三句话不离“补偿”。
陆铮不再跟她废话。他拿起通讯器,低声与前方可能存在的接应或情报点沟通了几句。片刻后,他放下通讯器,对司机道:“下一个出口下,去‘平安旅社’。”
“平安旅社?”姜晚立刻竖起耳朵,“听着挺靠谱!”
车子在前方出口驶离高速,进入一个灯火稀疏的边境小县城。街道狭窄,建筑低矮,弥漫着一种与高速路截然不同的、缓慢而陈旧的气息。按照指示,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了一条背街巷子里一家看起来极其不起眼、招牌灯箱都坏了一半的小旅馆前。
“平安旅社”四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点名不副实。
姜晚下车,看着眼前这栋墙皮剥落、门窗紧闭的三层小楼,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了一半。
“这……就是‘干净点’的宾馆?”她指着那扇看起来就不太牢靠的玻璃门,语气充满了怀疑。
“安全,隐蔽,符合要求。”陆铮言简意赅,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中年妇女,看到一下子进来好几个人,愣了一下。陆铮出示了某种证件(非普通身份证),低声说了几句。妇女表情立刻变得谨慎而恭敬,连忙点头,拿出钥匙。
“只有三间空房了,都在三楼。”妇女说道。
陆铮要了两间。他自然是和姜晚一间,以便监控。小王和另一个男人一间,司机和另一个男人轮流在车上警戒并休息。
房间在三楼走廊尽头。打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劣质空气清新剂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破旧的床头柜,一把椅子,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看起来不太卫生的独立卫生间。墙壁泛黄,天花板有水渍,床单被套虽然换了,但也透着一股洗涤剂的刺鼻味道。
姜晚站在门口,脸上的嫌弃已经毫不掩饰,甚至超过了在服务区餐厅时的程度。
“这……能住人?”她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这床单干净吗?这厕所能用吗?这味道……晚上不会闹虫子吧?”
陆铮没理她,径直走进房间,快速而专业地检查了门窗、通风口、可能的隐蔽摄像头或监听设备(虽然概率极低)。检查完毕,他对还站在门口、一脸抗拒的姜晚道:“要么住,要么回车上。”
姜晚撇了撇嘴,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她没敢碰那张床,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用手扇着风,试图驱散那股异味,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卫生间的门看了一眼,立刻又关上了,脸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陆少校,”她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陆铮,“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关于‘住宿补偿’的具体标准和额度问题了。这种居住环境,已经构成了对任务人员身心的二次……不,是三次伤害!严重影响了我的恢复进度和后续任务积极性!回去之后,除了美食特产补偿,还必须增加‘精神抚慰金’和‘环境恶劣补助’!”
陆铮正在检查窗户插销,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他甚至懒得回头,只丢过来三个字:
“想得美。”
姜晚:“……” 她气鼓鼓地走到椅子边,用纸巾擦了又擦,才勉强坐下,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装着重要的蜂蜜罐和零食),一副准备在椅子上熬一夜的架势。
陆铮检查完房间,走到床边坐下,开始脱外套。他的动作自然,仿佛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
“你不去洗漱?”他看了一眼像个雕塑一样坐在椅子上的姜晚。
“那卫生间……”姜晚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不敢用。我……我忍一晚上好了。”
“随你。”陆铮不再管她,和衣躺在了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但他呼吸平稳悠长,显然并未真的睡着,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房间里的灯被陆铮关掉了,只留下卫生间门缝里透出的一丝微光。黑暗和寂静笼罩下来,那股霉味似乎更加清晰了。
姜晚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确认陆铮的呼吸一直保持着那种规律的、清醒状态的频率,她才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她慢慢从背包里(实则从空间里)拿出一个独立包装的湿毛巾,悄悄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又拿出一小瓶饮用水,抿了一口。最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背包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包上,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真的睡觉。感知场在黑暗中悄然扩展,覆盖了整个房间,并尝试向墙壁外渗透。这个简陋旅社的隔音果然很差,隔壁房间的鼾声、走廊另一头隐约的电视声、甚至楼下街道偶尔驶过的摩托车声,都清晰可闻。
她的感知重点,是探查这个小镇的环境。能量浓度……很低,与沿途其他地方无异。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这个落脚点,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休息。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后半夜,姜晚终究抵不过连续的精神紧张和身体疲惫,意识渐渐模糊,抱着背包,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陷入了浅眠。
而床上的陆铮,在她呼吸变得真正绵长均匀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眸光锐利如星,静静地看着椅子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这个女人,吵着要住店,真住进来了,却又嫌弃得连床都不敢沾,宁愿坐一晚上硬椅子。是真娇气?还是……在避讳什么?避讳与他同床?还是避讳这房间里可能存在的、他未能发现的隐患?
她的行为,总是充满了矛盾,让人捉摸不透。
陆铮重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这一夜,总算暂时按住了这个麻烦精。明天,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天灾倒计时:剩余16天15小时40分。】
简陋的旅社房间里,一人和衣而卧,警惕未消;一人蜷缩椅中,浅眠不安。
窗外,边境小县的夜,寂静而深沉。只有远处不知谁家的狗,偶尔发出一两声吠叫,划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