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休整过后,车队继续向山区深处进发。或许是吐空了胃里翻腾的东西,也或许是陆铮刻意将车开得平稳如舟,剩下的路程姜糖虽然依旧脸色发白、精神萎靡,但至少没有再出现更社死的状况。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车队终于抵达了此次“环境适应性调研”的核心区域——一片位于山谷腹地、相对隐蔽的废弃营训场。这里曾经是部队的小型野外综合训练点,后来因设施老化迁址而荒废,但基础的地形地貌复杂程度正好符合测试要求:有坡度不一的碎石坡、一片人工开挖后又自然淤积的泥泞水潭、一小段模拟障碍的残破矮墙和铁丝网,以及四周茂密程度不一的林地。
车子停稳,山间清冷带着草木和泥土腥气的空气涌入肺腑,姜糖深吸几口,那股萦绕不去的恶心感终于消散了大半。她接过姜峰递来的保温杯,里面是出发前灌的温盐水,小口小口地喝着,感觉虚脱的四肢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其他人已经开始忙碌。徐教授的助手和工程师们从后车卸下测试装备箱,里面是两套已经完成初步调试的“哨兵”基础型外骨骼,以及各种传感器、记录仪。陆铮带来的士兵则迅速散开,在营地外围建立简单的警戒线,并检查场地安全。
陆铮本人已经换上了一尘不染的备用作战服,正和徐教授的助手站在摊开的地图前,低声确认着测试流程和几个预设科目的顺序。他偶尔抬眼扫过正在喝水的姜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几个小时前那场“意外”从未发生。
姜峰凑到妹妹身边,低声问:“好点没?要不……等会儿测试你在旁边看着就行,记录数据什么的,别亲自上了。你这脸色……”
“我没事了。”姜糖放下水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眩晕和恶心退去后,一种混杂着“不能白吐一场”和“必须抓住机会”的执拗情绪升腾起来。她看着那两套在阳光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哨兵”,眼神渐渐聚焦。“来都来了,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潜力?图纸是我‘琢磨’的,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做第一个‘深度体验者’。”
这话说得在理,姜峰无法反驳,只能担忧地叮嘱:“那……你小心点,量力而行。这玩意儿看着就沉,别逞强。”
很快,初步的场地检查和设备调试完成。徐教授的助手走过来,客气但公事公办地对姜糖说:“姜糖同志,如果你身体允许,我们计划先进行基础负重行走与地形适应测试。这是测试流程和注意事项,你可以先看看。” 他递过来一份简单的说明。
姜糖快速扫了一眼,无非是穿戴规范、安全须知、动作要领之类。她点点头:“可以,我没问题。”
穿戴“哨兵”的过程比想象中复杂一些,但也井井有条。在工程师的指导下,姜糖先穿上特制的内衬缓冲服,然后如同披挂铠甲般,将银灰色的外骨骼框架部件一件件固定在身体相应位置——背部能源包和主支撑结构、下肢的腿部和足部框架、上肢的肩臂辅助模块。卡扣锁死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密贴合身体轮廓,但并不感到过分束缚。
最后戴上与系统连接的头盔(内置简易显示和通讯单元),视野一角亮起简单的状态参数:能源(98%)、连接(正常)、负载(0kg)。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过紧或者不适?”工程师通过外部通讯询问。
姜糖活动了一下手脚。框架随着她的动作流畅地跟随、微调,传来轻微而均匀的电机嗡鸣和液压细响。重量感是有的,但被框架本身的助力抵消了大半,更像是穿了一套特别厚重的全身甲,行动略有迟滞,但绝不笨重。
“还行,比想象中轻便。”她实话实说,“就是反应好像有点慢?”
“正常,这是基础助力模式,旨在节省使用者的基础体能消耗,提升持续行动能力。更敏捷的反应需要切换到‘辅助增强’或‘战术机动’模式,但能耗和负荷会大幅增加,首次测试不建议开启。”工程师解释。
“明白。”
测试正式开始。第一个科目是负重条件下的不同地形行走。
姜峰和一名士兵将两个标准的25公斤负重块挂载到“哨兵”背部两侧的通用挂点上。瞬间,姜糖感觉肩膀和腰胯微微一沉,但紧接着,框架各处的电机输出提升,稳稳地将大部分额外重量承担起来。状态显示负载变成了50kg,但她的主观感受,只像是背了一个十几斤的双肩包。
“开始吧,先走平坦地面,适应一下。”陆铮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清晰冷静,听不出情绪。
姜糖迈开步子。起初几步还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这铁架子不听使唤。但很快她就发现,框架的跟随性和平衡辅助做得相当不错,行走起来异常平稳,甚至因为助力存在,比平常空手走路还要省力。
她越走越快,从慢走变为快走,最后甚至在平坦的碎石地上小跑起来。50公斤的负重仿佛不存在,只有耳边规律的风声和框架运转的轻微噪音。
“状态良好,负载分配均匀,步态稳定。”工程师记录着数据。
接下来是斜坡。先是缓坡,然后坡度逐渐增加。框架的足部抓地模块和膝关节、踝关节的联动调节发挥作用,自动适应坡度,调整出力,确保她在攀爬时重心稳定,不会后仰或前冲。即便是扛着50公斤,爬一个三十多度的碎石坡,她也只感到腿部肌肉的正常发力,而没有不堪重负的酸痛。
“省力效果显着,预估可提升负重攀爬能力至少百分之三百。”徐教授的助手语气带着惊叹。
然后是泥泞水潭。姜糖踩着及踝深的烂泥前进,框架的足部设计防止了下陷过深,并提供了额外的推进力。泥浆飞溅,但行动并未受到太大阻碍。
矮墙障碍需要一点技巧,但在框架提供的额外臂力和腿部爆发力辅助下,她轻松翻越。铁丝网下的低姿匍匐略显别扭,但框架在趴伏时能提供一定的支撑,减少腹部和肘部的压力。
一连串基础测试下来,姜糖微微喘息,额头见汗,但精神却越发亢奋。这玩意儿……确实好用!尤其是在负重和复杂地形下,对体能的节省和机动性的提升是实实在在的!如果能源续航足够,一个穿戴者简直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骡马加上强化版的自身!
“感觉如何?需要休息吗?”姜峰关切地问。
“不用!”姜糖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投向场地边缘一处更陡峭、乱石嶙峋的短坡,“我想试试那个坡。另外……能不能试试‘辅助增强’模式?”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一下。陆铮的声音响起:“可以尝试短时间、低强度的增强模式。注意监控体征数据。姜峰,你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
工程师远程调整了参数。姜糖立刻感到不同了。原本平顺跟随的框架,似乎变得更加“主动”和“敏锐”。她抬腿迈步时,那股助推的力量更明显,反应延迟几乎消失。她走向那个乱石坡,在增强模式的帮助下,手脚并用,攀爬得更加迅捷有力,仿佛化身成了某种擅长攀岩的机械生物。
然而,就在她即将登顶、心中充满新奇与掌控感时,异变突生!
“警告!左小腿液压传动关节压力异常升高!内部传感器检测到细微裂痕扩展!建议立即卸载负荷,停止高强度动作!” 阿尔法的警告声突然在她脑中尖锐响起!
几乎同时,外部监控的工程师也发现了数据异常:“等等!姜糖同志!左小腿框架数据不对!立刻停止动作!慢慢下来!”
姜糖心中一凛,立刻依言放缓动作,准备小心翼翼地退回。但脚下的一块风化的岩石在她转移重心时突然松动、滚落!
“小心!” 姜峰和几名士兵的惊呼同时响起。
姜糖身体一晃,左腿框架承重瞬间变化,那处本就出现隐患的关节部位似乎发出了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侧面疾冲而至!是陆铮!
他没有去拉姜糖,而是在她身体失衡、左腿框架可能彻底崩坏的瞬间,精准而有力地一掌托在她的背部能源包下方,同时另一只手稳住了她晃动的左臂框架外侧。一股沉稳巨大的力量传来,不仅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更巧妙地引导着她失衡的重心,让她以一个相对安全的姿势,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坡度稍缓的地方。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等姜糖惊魂未定地跪稳,陆铮已经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目光如电般扫过她左小腿的框架,然后看向赶过来的工程师,语气冷冽:“怎么回事?”
工程师脸色发白,迅速检查着数据和框架外观:“左小腿第三传动轴的密封轴承疑似存在内部缺陷,在持续负荷和增强模式扭矩下出现早期疲劳裂纹,导致液压不稳……是我们的质检疏漏!”
姜峰冲过来扶住妹妹,连声问:“没事吧?伤到没有?”
姜糖摇摇头,心跳如鼓。她确实没受伤,外骨骼框架和缓冲服吸收了大部分冲击,陆铮那一托更是关键。她低头看向左小腿,那里看起来完好无损,但刚才那瞬间的失衡和异响,以及阿尔法的警告,都让她心有余悸。
“我没事。”她呼出一口气,看向陆铮,“谢谢陆少校。”
陆铮没回应她的道谢,只是对工程师沉声道:“立刻全面检查另一套装备,并核查所有已生产批次同类部件。测试暂停。”
他这才重新看向姜糖,眼神锐利如刀,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上那套差点出问题的“哨兵”。
“亲自测试,体验深刻?”他语气平淡,却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姜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印象深刻。确实发现了图纸上看不到的问题。” 这是大实话。再完美的设计,也需要可靠的材料和工艺来实现。
陆铮几不可察地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处理装备故障的后续。
姜糖在姜峰的帮助下,卸下了“哨兵”框架。脱离之后,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和疲惫涌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清醒。
这次外勤,晕车吐了“猎狗”一身,测试又差点被装备故障摆一道……真是丰富多彩。
但,也确实看到了“哨兵”实实在在的潜力和……当前工艺的短板。更重要的是,陆铮刚才那迅捷精准、毫不拖泥带水的救援……
姜糖揉着有些发酸的膝盖,望向陆铮正在与工程师严肃交涉的背影。
这条“猎狗”,好像……也不全是冰冷和审视?
(测试因突发故障中断,队伍转为故障分析和装备检修。姜糖坐在一旁休息,喝着水,看着忙碌的众人。阿尔法的分析无声响起:【‘哨兵’实战潜力确认,但材料\/工艺可靠性存在隐患。目标(陆铮)救援反应速度与判断力:极优。指挥官,本次测试虽有小意外,但信息获取价值极高。建议:将此次故障细节作为后续技术交换的筹码之一,可要求更高质量的材料样本或参与部分质检流程。】)
(夕阳开始给山谷镀上金边。陆铮安排好检修和夜间营地警戒后,走到正在看晚霞的姜糖身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金属扁盒。“晕车药。下次出任务前半小时服用。”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说完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必要流程。姜糖拿着那盒药,愣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