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安全屋的路上,姜峰还沉浸在会议室内那种无形的压力和对妹妹“胆大包天”的后怕中,姜糖却已经皱起了小脸,一边走一边掰着手指头嘀嘀咕咕。
“亏了……感觉还是亏了……”她小声嘟囔,眉头拧着,“十套听起来多,但分一分,测试用掉一些,拆解研究用掉一些,真正能存下来的没多少……阿尔法,你觉得呢?”
“指挥官,根据本机对当前文明法律体系与社会规则的深度分析,”阿尔法的电子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客观,“个人大量持有、尤其是藏匿制式军用武器装备,属于严重违法行为。即便以‘研究’或‘收藏’为名,一旦被察觉,将面临最高级别的审查与管控风险。您能以‘技术顾问样品’的名义获取少量实物,并得到非核心渠道授权及‘无害化旧装备’处理权限,在当前框架下,已是逻辑推演中的最优解。这是一个拥有成熟暴力垄断机构的法治社会对个人行为的天然限制。”
姜糖撇撇嘴,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星际舰队,私人改装和持有武器只要不违反基本安全条例和能量管制,根本不算事儿。但这里……唉,条条框框真多。
“那怎么办?武器装备拿不了太多,咱们的‘收藏库’岂不是空了一半?”她有点不甘心。
“指挥官,生存资源同样重要,且限制相对较少。”阿尔法提醒道,“您之前的物资清单并未完全满足,尤其是‘生活保障物资’部分,陆铮的承诺是‘在合理范围内按需供应’。‘合理范围’与‘需’的定义,存在弹性空间。”
姜糖眼睛一亮。对啊!武器拿不了太多,那就多要点物资!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要钱不要物?末世里,一块压缩饼干可能比一把生锈的枪更有用(当然,有枪更好)。
她脚步加快,回到安全屋,立刻打开电脑,调出之前那份超级清单,开始大刀阔斧地修改。不是在增加种类,而是在已有的、特别是食物、药品、日用品、工具、能源等大类后面,疯狂地调高数量。
原本的“单兵自热口粮(多种口味)100箱”被她改成了“500箱”。“巧克力及能量棒500公斤”变成了“2000公斤”。“各色火锅底料及复合调味料包50箱”直接跳到了“200箱”。医用酒精、绷带、抗生素、净水片……所有能长期保存的医疗和生存物资,数量统统翻了几倍甚至十几倍。连卫生纸和女性用品都加上了夸张的数量。
改完,她看着屏幕上那串串令人咋舌的数字,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新清单发给了姜峰,附带一条消息:“哥,武器装备数量被砍了,咱们得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这是更新版需求,尽快给陆少校。理由嘛……你就说我对‘哨兵’及衍生系统的后勤保障需求有了新的、更‘全面’的认识,需要足量物资进行极端环境下的综合适配性验证和人员生理心理耐受性研究。嗯,就这么说!”
接到消息的姜峰,看着终端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眼前一黑。他立刻拨通妹妹的电话,压着嗓子低吼:“姜糖!你疯了?!五百箱自热口粮?两千公斤巧克力?你这是要把后勤仓库搬空吗?!还有,你这理由……能信吗?!”
“怎么不能信?”姜糖理直气壮,“科学研究,数据要详实,样本要充足!不多准备点,怎么模拟长期、极端、封闭环境下的消耗?哥,你就照我说的报,陆铮精着呢,他会明白的。”
姜峰拗不过她,也深知妹妹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再加上那些图纸的价值确实摆在那里,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找到了陆铮,递上了那份数量暴增的新版“研究保障物资需求清单”。
陆铮办公室。
当陆铮接过那份明显厚了不少的文件,目光扫过上面那些呈几何级数增长的数字时,饶是他定力惊人,冷峻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他抬起眼,看向站在桌前、明显底气不足、眼神飘忽的姜峰。
“姜峰同志,”陆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你妹妹……对‘研究’所需的‘保障物资’,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或者,她对‘合理范围’这个词,有独特的定义?”
姜峰额角冒汗,结结巴巴地复述着妹妹教的话:“陆、陆少校,糖糖说……她对‘哨兵’体系的后勤保障和人员耐受有了新想法,需要……需要更充足的物资进行多变量、长周期的综合验证……数据才可靠……”
陆铮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看着他,手指在清单上“200箱火锅底料”那里轻轻点了点。
姜峰感觉压力山大,几乎要撑不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得到允许后,姜糖自己推门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认真,好像真的是为了“科研”而来。
“陆少校,清单您看到了吧?”姜糖开门见山,语气倒是很坦然,“我知道数量看起来有点多,但您想啊,‘哨兵’是要在复杂环境下工作的,它的使用者也是人。我们不仅要测试装备极限,更要测试人在长期依赖特定装备和补给情况下的生理心理状态变化。没有足够的基础物资支撑,怎么模拟真实场景?怎么得到可靠数据?万一以后真遇到需要长期依赖‘哨兵’和这些后勤方案的情况,现在抠抠搜搜,到时候数据不足,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她说得振振有词,把囤积物资硬生生拔高到了“严谨科研”和“对未来使用者负责”的高度。
陆铮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我是为科学献身”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近乎荒谬的探究:
“姜糖同志,按照你这个清单的储备量……”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和姜峰之间扫过,“你是准备把那些‘研究样品’和验证人员,封闭起来测试到死,还是……单纯觉得,这些东西以后可能都吃不上了,想提前囤够本?”
他问得平淡,甚至有点像是在开玩笑,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锁定了姜糖的表情。
姜峰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姜糖正在为自己的“严谨科研论”暗自得意,被陆铮这么冷不丁一问,脑子没转过弯,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吐槽和破罐破摔的语气脱口而出:
“那不然呢?都快天灾末世了,以后可能真就——”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惊醒!声音戛然而止,后面“都吃不着了”几个字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的、近乎呛到的气音。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陆铮。
姜峰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了一下,猛地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窗外远处传来隐约的训练口号声,但这一切声音,仿佛都被这突然凝固的空气隔绝了。
陆铮脸上的所有表情——如果那点细微的波动也算表情的话——都消失了。他坐在那里,身体依旧笔挺,但眼神却骤然变得深不见底,像是风暴来临前最沉静的深海,所有的探究、审视、疑虑,都在这一刻沉淀下去,酝酿着某种更尖锐、更实质的东西。
他不再看姜峰,也不再需要看那份离谱的清单。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姜糖那张骤然变色、写满了“糟糕说漏嘴”的脸上。
“天灾……末世?”
陆铮重复了这两个词,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寂静的房间里,也敲在姜家兄妹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他没有追问,只是用那双冰冷的、仿佛能剥离一切伪装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姜糖,等待着她,或者她旁边那个已经快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哥哥,给出一个解释。
一个能把这随口泄露的“天机”,重新圆回去的解释。
或者,一个无法再掩饰的……真相的开端。
姜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大脑飞速运转,懊恼与警惕交织。该死!怎么就这么顺嘴秃噜出去了?!
而姜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完了……妹妹最大的秘密,就这么……暴露了?在这个最不该知道的人面前?
寂静,在蔓延。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