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的门轻轻关上,将走廊残留的紧张空气隔绝在外。灯光惨白,照在姜峰挂彩的脸上和凌乱的作训服上,更添几分狼狈。他肩胛处的钝痛随着呼吸起伏阵阵传来,胸口被陆铮肘击的地方也闷得难受,但这些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焦灼。
徐教授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背对着姜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白大褂的衣角。这位平日里醉心技术、略显疏离的老教授,此刻的背影却透出一种罕见的凝重。
“说吧。”徐教授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样的‘重大安全风险’,能让你这个一贯稳重的技术骨干,半夜跟刚从保密战线调回来的‘利刃’动手?”
姜峰心下一凛。“利刃”?这个称呼显然不是正式编制,更像是一种代号或评价,印证了他对陆铮此人绝不简单的猜测。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伤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但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教授,我接下来要说的,听起来可能非常……匪夷所思。但我以军人的荣誉和党性担保,我是基于我获取的信息和观察到的一些异常迹象,做出的综合判断。”
徐教授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他:“直接说重点。”
“我妹妹,姜糖,她……提供了一些未经验证的情报。”姜峰斟酌着每一个字,避开具体来源,只聚焦于结论,“情报指向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发生一场或一系列规模空前、远超现有气象地质模型预测上限的自然灾害。其破坏力……可能达到改变现有社会结构和生存环境的程度。她称之为‘天灾’。”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徐教授的反应。老教授脸上肌肉绷紧,但眼神没有露出明显的嘲弄或不信,只是更深沉的严肃。
姜峰继续道:“起初,我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哨兵’原型机的图纸和技术,同样来自于她。这套技术的先进性和完整性,您比我更清楚。这两件事放在同一个人身上,由不得我不多想。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最近营区,乃至我了解到的部分兄弟单位,物资储备、装备检修的频次和规格,都有些……超出常规训练和日常保障的范畴。虽然理由充分,但结合我妹妹的警告,我无法不产生联想。”
他没有说末世,只说“改变现有社会结构和生存环境”,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真相又不会立刻被当成精神失常的说法。他把姜糖的预警和部队的异常动向并列提出,试图增加可信度。
徐教授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他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姜糖情报的具体来源——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良久,徐教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胸腔里压着什么重物。“姜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你知道‘基石’项目,核心目的是什么吗?”
姜峰摇头。他只知道“哨兵”是“基石”的子项目,但“基石”的全貌,以他的权限还远远触及不到。
“是‘极端条件延续保障体系’。”徐教授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它涵盖的,不仅仅是单兵外骨骼,还有能源、通讯、医疗、生态循环……一系列在预设的、最恶劣的‘大间断’ scenario 下,维持文明火种不灭的关键技术预研和储备。”
“大间断……”姜峰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官方、冷静、充满学术气息的术语,比“天灾”或“末世”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这意味着,高层,至少是某个层面的决策者和科学家群体,早已在严肃地考虑某种“间断”的可能性!
“是的。”徐教授走到姜峰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妹妹的预警,并非孤例。实际上,过去几年,全球多个顶尖研究机构和秘密渠道,都传递过类似但模糊的‘异常信号’预测。‘基石’项目,某种程度上,就是对这种‘可能性’的回应。只是……我们无法证实,无法预测具体时间、具体形式,更无法公开。任何未经严格验证的恐慌性信息泄露,其引发的混乱可能比灾害本身更具破坏力。”
他拍了拍姜峰完好的那边肩膀,力道很重:“所以,你妹妹的情报,或许有她的独特价值,但必须放在这个框架下,以最严格、最保密的方式去评估。而你今晚的冲动,包括与陆铮少校的冲突,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陆铮是刚从某敏感区域调回的战术评估专家,他现在临时负责‘基石’项目部分外围安全评估和快速反应预案的制定。他……有他的职责和视角,可能过于敏锐和直接。”
姜峰明白了。他的汇报,并没有带来震惊,只是将一块碎片,放在了早已开始拼凑的巨大拼图旁。而陆铮,就是这幅拼图边缘,一把锋利的、负责剪除干扰和威胁的剪刀。
“教授,那我妹妹她……”
“她的安全,以及她所掌握信息的进一步挖掘,会被纳入考虑。”徐教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伤,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哨兵’的后续测试和改良中。它可能是未来‘大间断’中,挽救无数生命的‘手臂’。这比任何未经证实的预言都实在。”
“至于陆铮,”徐教授转身走向门口,“我会跟他沟通。但你必须明白,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在真正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保持冷静,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负责。去医务室吧。”
姜峰站在原地,看着徐教授拉开门离开。肩上的疼痛依旧,但心里的混乱却奇异地平复了一些。迷雾并未散去,反而更深更广,但他至少知道了,自己并非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前方早已有人点起了微弱的、理智的灯火,哪怕这灯火照亮的前路,是名为“大间断”的深渊。
他拖着疼痛的身体,慢慢走出小会议室。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路过徐教授办公室时,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压低了的谈话声,一个是徐教授,另一个低沉冷峻的,无疑是陆铮。
姜峰没有停留,径直向医务室走去。脑海中,妹妹姜糖的脸,与那个代号“利刃”、眼神如鹰隼的陆铮少校的面孔,交替闪现。
风暴似乎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汇聚。而他,一个普通的机修连军官,已经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他需要做的,正如徐教授所说,先治好伤,然后,握紧自己唯一能握紧的“工具”——他的技术,和那台名为“哨兵”的钢铁之躯。
未来的路,恐怕需要“报告”的审慎,也需要“拳头”的力量。而他,两者都刚刚经历,或许,也必须两者都学会运用。
夜色更深了。营区远处的探照灯光柱划破黑暗,规律地扫视着围墙。一切看似平静有序,但在姜峰此刻的感知中,这平静之下,仿佛有沉重的铁流正在无声地涌动,奔赴一个未知的、可能非常残酷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