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耀星河 第34章 封赏之争

饮马河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北境行军大都督萧北辰的名字正如烈火烹油般传遍朝野，一场围绕其封赏的激烈博弈，已在长安的权力中心悄然拉开序幕。

腊月二十，大朝会。太极殿内金碧辉煌，百官肃立，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非年节前的祥和，而是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炭火盆驱不散弥漫在蟠龙柱间的寒意，那是权力交锋时特有的冰冷。

**一、序曲：歌功颂德下的暗流**

最初的议程围绕着北境大捷展开。兵部尚书张廷玉再次出列，详细禀报了核实的战果，语气虽力求平稳，但字里行间难掩震撼。随后，礼部尚书出班，引经据典，盛赞此战乃“陛下圣德感召，将士忠勇无双”，提议举行隆重的告捷太庙仪式，并大赦天下，以彰圣恩。

这番提议得到了多数朝臣的附和。毕竟，自狼牙谷惨败以来，帝国上下士气低迷，此番大捷确实是一剂强心针。无论是真心为社稷高兴，还是出于政治正确的考量，此刻站出来反对褒奖，都极不明智。

然而，就在这一片看似和谐的颂扬声中，敏锐者已然察觉到了潜藏的暗流。太子李琝面无表情地站在皇子首位，目光低垂，仿佛殿中金砖上的花纹格外引人入胜。他身后的几位东宫属官及交好大臣，虽也随众称颂，但眼神闪烁，并未如其他人那般激动。

宰相林文渊依旧如同定海神针般立在文官首位，花白的须发在殿内微弱的气流中轻轻拂动，他微阖双目，仿佛沉浸在天恩浩荡的感怀之中，又仿佛只是在养神，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漠不关心。

高踞龙椅之上的永昌帝，冕旒遮面，无人能窥见其神情，只有那平淡无波的声音透过玉旒传来：“准奏。告捷太庙之事，着礼部依制操办。大赦天下……除十恶不赦者外，余者皆可酌情减等，以体现上天好生之德。”

**二、交锋：爵位与权柄的较量**

序曲奏罢，真正的交锋随即开始。当议题转入对萧北辰个人的具体封赏时，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张。

首先出列的是一位素以敢言着称的御史中丞，他手持玉笏，声若洪钟：“陛下！萧北辰临危受命，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阵斩敌酋，力挽狂澜，其功彪炳史册！臣以为，当晋爵为上柱国，封镇北公，以酬其不世之功，亦可使北境军民感念天恩，士气倍增！”

“镇北公”三字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国公之位，已是人臣极品，非开国元勋或立有擎天保驾之功者不得封赏。萧北辰虽立大功，但毕竟年少，资历尚浅，直接封公，可谓一步登天！更重要的是，“镇北”二字，意义非凡，几乎等同于承认萧家对北境的世袭统治地位！

立刻便有数位大臣出列附和，多是些与军功集团关系密切或真心看重战功的官员。

“臣附议！萧北辰之功，足以封公！”

“北境安危系于其一身，重赏方能安边陲将士之心！”

然而，反对的声音几乎在瞬间便针锋相对地响起。

“陛下！臣以为不妥！”出言的是吏部侍郎，一位以“老成持重”闻名的官员，亦是太子党的中坚力量，“萧北辰有功不假，然其年未弱冠，资历浅薄，骤登公爵之位，恐非其福，亦是坏了朝廷赏功的规矩！历朝历代，岂有未及冠礼便封国公的先例？此例一开，日后边将争相效仿，恐生骄矜之心，于国不利！”

“王侍郎所言极是！”另一位户部官员紧接着开口，语气带着算计，“国公，岁禄万石，赏赐无算，如今国库空虚，北境战事未平，各处皆需用钱，如此厚赏，恐难以为继。且萧北辰已擢升北境行军大都督，总揽军政，权柄已重，若再加以显爵，臣恐……恐非人臣之福！”

这最后一句话，语气虽缓，含义却极重，几乎直指“藩镇割据”四字，瞬间让大殿内的温度又降低了几分。不少中立官员闻言，也露出了深思之色。

太子李琝依旧垂首不语，但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了一丝。他不需要亲自下场，自然有依附于他的势力代为发声。

支持封公的一方自然不甘示弱，引经据典，据理力争。

“规矩是人定的！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岂能因循守旧，寒了功臣之心？”

“国库空虚，更应重赏功臣以激励士气！若能以此换来北境安宁，节省的军费何止千万？”

“萧家世代忠良，镇守北境，功在社稷！萧北辰继承父祖遗志，力挫强敌，正是朝廷倚重之时，何来‘非人臣之福’之说？此乃诛心之论！”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言辞渐渐激烈。一方强调功绩与激励，另一方则紧扣资历、规制与潜在风险。太极殿内，一时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庄严肃穆。

**三、妥协：陛下的平衡之术**

就在争论趋于白热化，几乎要演变成党争攻讦之时，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永昌帝，终于再次开口。

他没有理会双方的争吵，只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宰相林文渊。

“林相，”永昌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三朝元老身上。林文渊缓缓睁开双眼，出列躬身，声音沉稳而平和，仿佛刚才激烈的争论与他毫无关系。

“陛下，”他缓声道，“老臣以为，诸位同僚所言，皆有其理。萧北辰之功，确需重赏，以彰陛下圣明，以励将士效死之心。然，赏功亦需有度，需顾及朝廷规制、国库实情，以及……长远之安稳。”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继续道：“直接晋封国公，确乎稍显急切，易启侥幸之心。然其功绩卓着，若赏赐过轻，亦失朝廷体统，寒天下忠臣良将之心。”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老臣愚见，不若折中处理。萧北辰晋爵一事，可暂缓议定。陛下此前已擢升其为北境行军大都督，赐便宜行事之权，此已是莫大信任与权柄。为酬其功，可厚赏其物质，增其食邑，赐丹书铁券，彰其殊荣。待其日后年资稍长，再立新功，晋爵之事，水到渠成，届时朝野上下，亦无人可置喙。”

“至于其麾下有功将士，”林文渊话锋一转，“当从优从速议赏，此乃稳定军心之要务，不可延误。”

这一番话，看似公允，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暗藏机锋。暂缓晋爵，安抚了太子一党及其反对者；而强调北境行军大都督和便宜行事之权已是“莫大信任与权柄”，则是在提醒所有人，萧北辰的实际权力已然滔天，爵位更多是荣誉象征；同时，将封赏的重点引向物质和麾下将士，既体现了皇恩，又避免了在敏感的爵位问题上继续纠缠。

永昌帝静静听完，冕旒下的目光深邃难测。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林相老成谋国，所言甚善。”

他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定格在虚空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萧北辰晋爵之事，容后再议。着即赏其黄金千两，锦缎千匹，增食邑两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其麾下有功将士，着兵部、户部、吏部会同，从优从速议功行赏，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

山呼万岁之声再次响起，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各不相同。支持封公者虽有不甘，但陛下已做决断，且赏赐确实丰厚，更有丹书铁券这等殊荣，也算差强人意。而太子一党，虽然成功阻止了萧北辰立刻晋爵，但听到“北境行军大都督”、“便宜行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这些字眼，心中那份忌惮与不安，并未减少分毫。

这场封赏之争，看似以陛下的乾纲独断和宰相的折中之策落下帷幕，实则并未真正平息。它更像是一次各方势力的试探与亮相，将朝堂之下涌动的暗流，清晰地展现在了阳光之下。

萧北辰这颗骤然升起的北辰，其光芒已然刺痛了太多人的眼睛。未来的朝堂，围绕着他的风波，绝不会就此停息。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怀着复杂的心思，鱼贯退出太极殿。殿外，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覆盖了朱墙金瓦，也仿佛要掩盖住这权力中枢刚刚上演的无声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