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账簿里的危机
户部新任尚书陈宣,一个面容清癯、算盘从不离手的中年官员,将厚厚一叠账簿重重放在萧北辰案前。账本边缘已磨损泛黄,墨迹深浅不一,记录着北境三年来的经济脉搏。陈宣的手指在算盘上无意识地拨动了两颗珠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主公,这是过去三年北境与中原的贸易总账。形势……不容乐观。”
萧北辰放下手中的边关军报,示意他继续说。烛火在案头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北境舆图上。
“我北境输出,多为皮毛、牛羊、药材、矿石等原料,以及部分兵器、甲胄等军需品。”陈宣翻开账簿,指尖划过一行行蝇头小楷,那些数字仿佛有了重量,“去岁共输出牛皮三千二百张,羊皮一万四千张,生铁八万斤,粗铜两万斤,药材四百车。而从中原输入,则多为粮食十二万石、细布五万匹、官盐八千引、瓷器三千件、茶叶两千担、书籍四百套、成药七百箱,乃至金银铜钱直接流入中原商贾囊中。”
他顿了顿,翻过一页,纸页发出沙沙声响:“按当前市价折算,每年贸易逆差约合白银八十万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账目,若算上中原商队以次充好、压价收购、高利借贷等暗中手段,实际流失的财富可能超过百万两。”
陈宣抬起头,目光沉重如铁:“这意味着,咱们每年要把相当于八十万两白银的财富,白白送给中原。长此以往,北境金银将日渐外流,府库空虚,百姓手中无钱,物价却节节攀升。更可怕的是——”他翻到另一页,那里用朱笔圈出了几行字,“一旦中原朝廷实施贸易封锁,断绝粮食、盐铁输入,我北境不出半年,必生大乱!去岁朔方郡粮价已比三年前涨了三成,而羊毛价格却被中原商贾压低了四成。”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在铜盆中噼啪作响,爆出几点火星。
萧北辰凝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指尖轻轻敲击案几。良久,他缓缓道:“所以,北境不能只是一个军事和政治的统一体,还必须成为一个经济的统一体,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甚至向外辐射的独立经济圈。否则,纵有十万铁甲,也会因腹内空虚而不战自溃。”
“陈尚书,说说你的想法。”
陈宣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草图:“主公明鉴。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有三:一是建立内部流通网络,让北境九郡货物其流;二是发展本地产业,减少对中原依赖;三是另辟商路,不能只盯着中原这一条路。”
第二幕:经济总纲的蓝图
三日后,户部衙署内,一场关于北境经济体系构建的高层会议召开。除了户部官员,工部尚书离火、礼部尚书陆文渊(代理)、北海郡守拓跋宏(特邀)等悉数到场。衙署正堂临时撤去了屏风,换上三面巨大的木板,上面已贴满了图表。
陈宣挂起一幅丈余长的北境经济地理图,丝绢材质,九郡地形、山川、河流、城池、道路皆以不同色彩精细绘制。他开始阐述《北境经济体系建设总纲》,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目标:用五年时间,建成一个内部循环为主、对外交流为辅的独立经济圈。第一年打基础,第二年见成效,第三年成体系,第四年固根基,第五年可反哺。”
他手中的细木棍指向地图:“核心思路:因地制宜,优势互补,建立三大经济区,完善四大流通网络,实现五大自给。”
“第一,三大经济区划分。”
木棍点在朔方郡位置:“朔云河农业手工业区:以朔方郡、云中郡、河间郡为核心,三郡环绕朔云河与支流,土地肥沃,水利发达,人口稠密,占北境总人口六成。主攻粮食生产——计划推广稻麦轮作、新式农具,目标三年内亩产增两成;纺织业——朔方羊毛、云中麻、河间试种棉花;食品加工——面粉、腌菜、果脯;日用品制造——陶瓷、木器、铁器。”
木棍北移:“北海阴山牧矿渔猎区:以北海郡、阴山郡、狼山郡为核心,草原广袤,山林密布。北海渔盐之利冠绝北境,阴山铁矿储量惊人,狼山铜矿品质上乘。主攻畜牧业——设立官办牧场,引入西域良种马、草原高产羊;矿产开采冶炼——尤其是阴山铁矿,计划新建十座高炉;皮毛加工——建立硝皮工坊;渔业及水产加工——新建腌鱼、制酱工坊。”
木棍西指:“祁连碎叶贸易工坊区:以祁连郡、碎叶郡为核心,扼守丝路,连接西域。祁连玉矿久负盛名,碎叶葡萄宜酿酒。主攻中转贸易——扩建货栈、客栈、镖局;特色手工业——玉石加工、地毯编织、葡萄酒酿造;货币兑换及边境小额贸易——设立边市,允许民间以物易物。”
“三大区域,各有所长,互通有无。”陈宣道,“朔云的粮食布匹运往北海,北海的皮毛肉食矿产运往朔云,祁连碎叶则为内外贸易提供通道和平台。每年春秋两季,由户部协调举办‘北境物资交流会’,各郡展示特产,签订契书。”
“第二,四大流通网络建设。”
他换了一张交通图:“一为官道网络:以朔方—碎叶、朔方—北海、北海—阴山三条主干道为骨架,拓宽至三丈,夯土为基,碎石铺面,连接各郡县城。计划新建桥梁四十七座,隧道三处,确保雨季、雪季仍可通行。”
“二为水路网络:疏浚北海—黑水河—河间—朔方的内河航道,清除暗礁,修建船闸。工部已设计载重两百石的平底货船,吃水浅,适航内河。水路运价仅为陆路三成。”
“三为驿站网络:沿官道每三十里设驿站,大站配驿卒二十人、马三十匹、仓库五间;小站配驿卒八人、马十二匹、仓库两间。驿站兼具物流、信息传递、小额仓储、旅客歇脚功能,夜间可悬灯笼指示方向。”
“四为市场网络:在各郡治设立大型官市——如朔方‘北辰大市’,占地百亩,设粮油区、布匹区、牲口区、杂货区;县城设中型市集,逢五逢十开市;重要乡镇设定期墟市,初一十五聚集。市场统一度量衡,设公平秤、官定物价牌。”
“第三,五大自给目标。”陈宣声音铿锵。
“粮食自给:朔云河区开垦荒地二十万亩,推广‘朔麦三号’良种,引进江南水稻试种。目标五年内北境粮食自给率超九成,常平仓储粮达百万石。”
“盐铁自给:北海晒盐法扩大至千亩盐田,改良结晶工艺;阴山、狼山矿场增募矿工三千,采用‘竖井-平巷’开采法。目标三年内盐铁完全自给,并有余力出口。”
“布匹自给:河间郡试种棉花五百亩,工部改良纺车,效率提五成;朔方建立羊毛清洗、纺线、织造一条龙工坊。目标四年内布匹自给率超八成,毛呢成为北境特色。”
“货币自给:筹建北境官办铸币局,选址朔方城南,设计年铸铜钱百万贯。发行统一货币‘北境通宝’,含铜六成、铅三成、锡一成,重一钱二分,边缘镌刻防磨损纹。”
“技术人才自给:北辰学院格物院增设农学、矿学、织造三科,每科招生五十人;工部作坊招收学徒,三年出师授予‘匠人凭证’,可享受税赋减免。”
第三幕:工部的技术攻坚
蓝图虽好,落实却需技术支撑。离火领衔的工部,成为经济体系建设中最忙碌的部门。他的官袍袖口常沾着炭灰,手指上有新愈的烫伤,但眼中始终燃烧着火焰。
朔云河区试验田,春耕时节。离火挽起裤腿,与工部农器司的官员、三位有经验的老农一起,在泥泞的田地里反复试验新式曲辕犁。这种犁辕弯曲,转向灵活,深耕可达八寸,比直辕犁省力三成。耧车(播种机)经过三次改进,已能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三道工序,一日可播三十亩。水转翻车(灌溉用)在河边架设,以水流为动力,将河水提到三丈高的沟渠中,可灌溉旱田两百亩。
离火最得意的是他设计的“风轮提水机”——北海盐场试用版。高达两丈的木架上,八面帆布风轮在海风吹动下缓缓旋转,通过齿轮组带动一串木制戽斗,将海水提升到盐田。一台风轮可抵二十名劳力,盐场主管拓跋宏初见时目瞪口呆,连称“鬼神之力”。
阴山铁矿区,炉火映红半边天。离火从故纸堆中发掘出前朝失传的“焦炭炼铁法”,结合格物原理改良后,在阴山南麓建立北境第一座焦炭高炉。焦炭由本地烟煤干馏而成,比木炭耐烧,炉温可达一千三百度。
新建的“阴山铁场”依山而建,分采矿、选矿、炼焦、冶炼、锻造五区。矿工用铁钎凿岩,火药爆破(谨慎使用);选矿女工在流水槽旁淘洗矿石;炼焦窑冒出黄烟;最大的高炉日吞矿石万斤,出铁水三次。离火设计的水力锻锤,利用山涧水流驱动五百斤重的铁锤,日夜捶打熟铁,去除杂质。如今铁场日产精铁三千斤,可打造农具五百件、刀剑百把。
北海盐场,盛夏骄阳似火。晒盐法全面推广后,沿海三十里滩涂被改造成棋盘状的盐田。工部设计了一系列专用工具:木制盐耙长八尺,一人可推;独轮盐车装盐三百斤;储盐仓底部铺石灰防潮,顶棚通风。
离火亲自督建“引潮渠”——一条宽三丈、深五尺的石砌水渠,直通深海。涨潮时海水自动涌入,经沉淀池、蒸发池、结晶池,十八天后可收盐。如今北海郡的盐产量,不仅能满足北境全境需求(年需八千引),每月尚有五百引余盐通过祁连郡销往西域,换取玉石、香料。
纺织技术的突破,发生在北辰城工部织造司。离火从西域商人处以五十两黄金购得三台“泰西织机”,结构精巧,以踏板控制综片。格物院三位学子拆解研究月余,绘出三百张结构图。
融合中原织机的稳固与泰西织机的灵巧,改良出了“北境飞梭织机”。这种织机宽四尺,装有机簧飞梭,织工脚踏踏板,飞梭自动往返,经纬交织效率倍增。最妙的是增加了“提花装置”,可预设图案,织出云纹、回字纹、骏马图等复杂花纹。
工部在北辰城南设立第一家官办织造工坊“云锦坊”,招募女工两百人,包食宿,月钱八百文。所产羊毛呢厚实保暖,麻布细密挺括,云纹锦已供不应求。离火计划明年在云中、河间各建一坊,形成“北境织造三角”。
“技术是经济的筋骨。”离火在向萧北辰汇报时,摊开满是老茧的手掌,“没有这些实实在在的进步,没有匠人手上的血泡,没有试验失败的废铁堆成山,经济独立只是纸上谈兵。”
第四幕:贸易政策的变革
经济体系的构建,离不开贸易政策的调整。陈宣与陆文渊联手,推出一系列新政,刻成木榜张贴于各郡城门。
首先,统一税制。废除各地五花八门的“入城钱”“过桥税”“市例银”“摊派捐”,颁布《北境商税则例》,将商税简化为三种:
市税:在市集交易时缴纳,值百抽三。由买方缴纳,当场领取“税票”,凭票三日内可退换货物。
关税:跨郡贸易时在关卡缴纳,值百抽二;北境内部贸易凭“北境商引”免税。商引由户部颁发,每年审核一次,记录商户信誉。
专卖税:盐、铁、酒、茶等专卖品,由官府统购统销或特许经营。盐引每张兑盐一石(百斤),铁引每张兑铁五百斤,酒茶实行“特许商号”制度。
税则公开透明,且税率低于中原(中原市税值百抽五,关税值百抽三至十不等)。各关卡设“税吏监督箱”,商旅可投书举报索贿行为,查实者严惩。
其次,设立“北境商社”。这是一个半官半民的组织,总社设于朔方,由官府出资三万两白银占三成,七家大商号各出资万两占七成。商社有三项职能:
组织大型商队:每年春、秋各组织一支“西行商队”(往西域)、一支“北行商队”(往漠北),商社提供护卫、向导、通关文书,商户按货物价值缴纳一成“社费”。
建立货栈网络:在碎叶、祁连、北海、阴山四大枢纽设货栈,提供仓储(每货每日一文)、借贷(月息一分五)、保险(雏形,货值百两保费一两,若遭劫盗赔偿七成)。
收集商情:雇佣“行脚商探”二十人,定期汇报各地物价、需求、新货。每旬出版《北境商情》,售价十文,商户争相购买。
第三,颁布《北境商品质量标准》。对主要商品制定“官验标准”:
粮食:分上(颗粒饱满,杂质少于一成)、中(颗粒完整,杂质少于两成)、下(可食用,杂质少于三成)三等,霉变者不得入市。
布匹:羊毛呢分厚呢(每匹重五斤以上)、常呢(三至五斤)、薄呢(三斤以下);麻布按经纬密度分细麻、常麻、粗麻。
盐:北海官盐需洁白、干燥、无苦味,每包百斤,加盖“北海官盐”火漆印。
合格品由工部“官验所”检验,加盖“北境官验”铜印;劣质品限令整改,三次不合格吊销商籍。此举一出,中原商队以次充好的行为锐减。
第四,实行“外贸管制”与“内贸自由”结合。制定《禁运货品名录》:粮食(年出口不得超过五千石)、盐铁(特许商号专营)、马匹(公马禁出,母马限量)、军械(全禁)等战略物资出口需户部特批;对进口奢侈品如象牙、珊瑚、珍珠、犀角课以值百抽二十的“奢品税”;但对北境内部贸易,取消所有路引限制,商户凭商引可自由往来九郡。
陆文渊还提议设立“商誉榜”,每年评选“诚信商户”十家,授予金字匾额,可优先获得官办工坊订单。此榜一出,商户纷纷自律,市场秩序焕然一新。
第五幕:金融体系的初建
经济血脉的畅通,需要金融血液的循环。陈宣最得意的一笔,是初步构建了北境的金融体系。他在户部后院腾出三间厢房,挂上“金融司”的木牌,开始了这场无声的革命。
第一步,成立“北境官银号”。总部设于北辰城户部街,三层砖木楼宇,黑漆大门,黄铜门环。一楼为营业大厅,设八个窗口;二楼为汇兑处、借贷处;三楼为金库,墙壁厚达三尺,铁门重千斤。
银号在九郡郡治设立分号,建筑制式统一,护卫由郡兵轮值。官银号并非单纯存钱,而是具备三大功能:
货币兑换:统一兑换率,一两足银兑铜钱一千文(市价波动在九百五十至一千零五十文),兑黄金十两(官定比价1:10)。每日牌价公示,杜绝奸商操纵。
异地汇兑:商人在北辰城存银,填写“汇票”,载明金额、收款人、取款地。凭票可在任意分号取款,手续费百分之一,遗失可挂失。第一张汇票是祁连玉商马五爷所开,存银五百两,在碎叶取款,七日后顺利兑现。
小额借贷:向有地契的农户、有店铺的工匠提供“春耕贷”“工坊贷”,最高五十两,年息一成,分四季偿还。需两名保人,逾期罚息三成。首月放出贷款三千两,无一坏账。
第二步,筹备“北境通宝”。萧北辰下令,筹建北境铸币局,选址朔方城西,邻河而建以便水力驱动。钱模由离火亲自设计,历时两月,修改十七稿。
最终定稿:铜钱正面为“北境通宝”四字楷书,萧北辰亲笔;背面为“北辰七星”图案,上铸铸造年份“辰元二年”。直径八分,方孔四分,边缘有一圈细密的防锉纹。材质为铜六铅三锡一,色泽青黄,敲击声音清越。
离火还设计了“银元宝”模具:船形,重五两(约187克),正面阳文“北境官银”,背面阴文“足色纹银”,两侧有铸造局、年份戳记。计划待金银储备充足后发行。
第三步,试行“盐引”制度。为控制盐业专卖,并筹集建设资金,发行“盐引”——一种桑皮纸凭证,加盖户部大印、北海盐场监印、防伪水印。每张盐引领盐一石(百斤),售价二两白银(盐本一两,税一两)。
盐引可在市场上转让、交易,商人看涨则囤积,看跌则抛售。实际上成了一种原始的“有价证券”,增加了资金流动性。首批发行一万引,三日售罄,为官道建设筹得两万两白银。
陈宣还秘密试验“粮票”——在朔方、云中两郡,农户可凭粮票在官仓兑粮,避免粮食运输损耗。粮票私下也有交易,一石粮票市价常在一两一钱至一两三钱之间浮动。
“金融如水,宜疏不宜堵。”陈宣在向萧北辰解释时,用茶盏演示,“您看,水在杯中只此一杯,但若开沟渠、建水库、引泉眼,则可灌溉千亩良田。官银号、通宝、盐引,都是为了引导金银财货在北境内顺畅流动,灌溉各处产业,而不是淤积一地,或流出境外。”
第六幕:北海渔港的清晨
政策与制度之外,经济的活力最终体现在市井之间。深秋的北海郡,新建的渔港在晨光中苏醒,海雾尚未散尽,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数十条渔船趁着夜潮出海,此刻满载而归。渔获在青石码头上堆成小山:银光闪闪的鲱鱼、肥美的黄花鱼、张牙舞爪的螃蟹、晶莹剔透的对虾。渔行伙计穿着油布围裙,手脚麻利地按品种、大小分拣,动作快得只见虚影。
一部分送入港口西侧的“腌鱼工坊”。这是工部设计的三进大院:一进清洗池,活水冲刷;二进腌制间,大缸里是用北海盐场产的粗盐调制的卤水;三进晾晒场,木架绵延半里,上千条鱼在秋阳下泛着金黄光泽。工坊管事老赵说,这批咸鱼半月后可运往阴山矿区,矿工们最爱这咸香下饭。
另一部分活鱼则装入特制的“活水船”——船舱底部有孔,海水可进出,船行时靠前舱水车保持水流。十条活水船沿内河驶往朔方、云中,三日内可达,活鱼存活率超七成。河间郡的鱼贩王老三已等在朔方码头,他的摊前总是排起长队:“北海活鱼,清蒸最鲜!”
港口的另一端,是从阴山运来的铁器——犁头、锄头、铁锅,都用草绳捆扎整齐;从狼山运来的皮货——鞣制好的羊皮、狐皮、狼皮,捆成卷标着等级;从朔方运来的布匹粮食——麻布包、粮袋堆成垛。这些货物正在装船,准备运往祁连、碎叶,或通过新开辟的海路试探性地运往高丽、扶桑。一艘三桅海船“北海号”已装货完毕,船主张老大说,这趟去高丽换人参、貂皮,回来利润至少五成。
码头旁新开的“北海官银号分号”前,已经排起长队。渔民们卖出渔获,将铜钱、碎银存入银号,换取一张轻便的“银票”。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金融体系,但渔民李老汉摸着那张盖着红印的桑皮纸说:“这纸好,不怕贼偷,我闺女在朔方城嫁人,我带这张纸去,就能取钱给她办嫁妆。”
鱼贩刘二狗和皮货商老陈蹲在码头石墩上吃早饭,就着海风啃烙饼。
“老刘,听说朔方那边新织的羊毛呢子,又厚实又便宜,一匹才二两银子,咱们合伙进一批?眼看要入冬了,肯定好卖。”
“成啊,我正好有批皮子要运过去,车马空着也是空着。咱们走官银号汇兑,你把银子存在这儿,我在朔方取,路上不怕劫道的。”
“听说祁连的玉器在碎叶能翻倍卖?我小舅子跟商社的西行队走了,下月回来,要是这趟赚了,我也入一股……”
类似的对话,在北境各处的市集、码头、商路上不断上演。原本被山川阻隔、被战乱割裂的各地经济,正在政策的引导和利益的驱动下,快速连接成一个整体。商旅们带着货物、银钱、消息,像血液一样在北境的血管中流动,所到之处,生机萌发。
第七幕:账簿新篇
一年后的同一天,陈宣再次将账簿呈到萧北辰面前。这次不是一叠,而是整整齐齐三箱:红漆箱装总账,黑漆箱装分郡账,黄漆箱装专项账。
陈宣的神色从容了许多,眼角细纹里藏着笑意。他打开红漆箱,取出一册蓝布封面总账,纸张厚实,墨迹崭新:
“主公请看,辰元二年北境内部各郡之间贸易总额,达白银二百八十万两,较前年增长三倍有余。朔云粮食北运北海三十万石,北海渔盐矿产南下朔云——盐八千引、铁五十万斤、咸鱼二十万斤,祁连西域货品东输玉器三千件、香料五百担,河间手工制品西销陶器五万件、木器两万件……内部流通已占北境总贸易额的六成,较去年提升两成。”
他翻到“对外贸易”篇:“与中原贸易逆差,已缩减至三十万两。更可喜的是,我北境输出品中,精铁、毛呢、咸鱼、葡萄酒等加工品比例上升至四成,原料比例下降至六成。中原商人开始主动询价‘北海盐’‘阴山铁’,而非一味压价。”
陈宣的声音微微提高,翻开最后一册:“最值得一书的是,通过祁连郡与西域的贸易,以及初步的东海尝试,北境首次实现了对西域的贸易顺差,约合五万两。虽然不多,却是好兆头。西域商人尤爱北海盐、朔方毛呢、碎叶葡萄酒,而他们带来的玉石、骏马、地毯,在我北境也大受欢迎。”
他呈上一张特制的“北境经济气运图”——这是工部格物院根据各地上报数据绘制的示意图。图上,九郡之间用粗细不等的金线连接,代表贸易流量;金线上有小小的数字标注;各郡节点大小表示经济规模。整张图看起来,就像一张金色的蛛网,北辰城正处于网络中心,光芒最盛。
萧北辰接过图,久久凝视。左眼星辉之中,他看到了与一年前截然不同的景象:代表经济的金色气运,不再是从朔方单向流出,而是化作无数条纵横交错、川流不息的金色河流,在北境大地上编织成一张紧密而富有活力的网络。河流所经之处,农田更绿,工坊炉火更旺,市集人声更沸,港口船只更密。
这金色网络与政治的白光网络、法律的青芒网络、军事的血色网络相互交织、相互渗透,在北境大地上构成了一幅宏大而精密的立体图景。经济网络为其他网络提供物资基础,政治网络为经济护航,法律网络规范秩序,军事网络保障安全——四网合一,才是真正的北境。
“独立经济圈,初见雏形。”萧北辰低语,手指拂过图上那条最粗的金线——朔方至北海线,“但这只是开始。要让这网络更加坚韧,流量更加充沛,还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汗水与智慧。陈尚书,你以为当前最大瓶颈何在?”
陈宣早有准备:“回主公,有三:一是运输能力,虽有官道水路,但车马船只仍不足,尤其入冬后北路常因大雪中断;二是工匠数量,工坊扩张太快,熟练匠人紧缺,学徒培养需时日;三是金银储备,贸易虽顺差,但铸币需铜,北境铜矿有限,需从外输入。”
萧北辰点头:“工部已在设计雪橇车队,可解冬季运输之难;工匠之事,可从中原暗中招募,许以厚利;铜矿之事……”他沉吟片刻,“可尝试以物易物,用铁换铜,或从海外寻找。”
他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北辰城的市集正是最热闹的申时。来自各地的商贩吆喝着,货物琳琅满目:北海的咸鱼干、阴山的铁锅、祁连的玉佩、碎叶的葡萄、河间的陶罐、云中的麻布、朔方的毛呢、狼山的皮袄、阴山的药材……百姓们穿梭其间,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货郎叫卖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市井交响。
一个妇人带着女儿在布摊前挑选,摸着朔方毛呢赞道:“这呢子厚实,比中原的还便宜三成。”摊主笑道:“大姐好眼力,这是咱北境自产的,今年新出的‘朔云厚呢’,保您穿三年不破。”
远处,官银号门口又有商户抬着箱子存钱;驿站前,信使翻身上马,背插“急递”小旗奔向北海方向;码头边,新到的商船正在卸货,扛夫号子声浑厚有力……
夕阳西下,为北辰城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这座新兴的都城,不仅是政治的中心,也正在成为整个北境经济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将活力通过官道、水路、商队、银票,输往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萧北辰转身,对陈宣道:“传令各郡:经济体系建设,列为今后三年第一要务。北境不仅要能自立,未来,还要能让四方财富,为我所用。五年后,我要看到这张金色网络,延伸出北境,连接西域,贯通漠北,甚至跨海东渡。”
陈宣躬身领命,眼中闪着光。
夜幕降临,北辰城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官署区,户部的算盘声仍不绝于耳;工部作坊,夜班的炉火映红天际;商业区,酒楼茶馆人声喧嚷;民居区,炊烟袅袅,饭香飘散。
在这片曾经贫瘠、战乱、分裂的土地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整而独立的北境,正在经济的血脉贯通中,变得日益坚实,生机勃勃。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