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定策天枢**
七月的朔方,白日里,烈日如同熔金的火炉,无情地炙烤着无垠的黄沙与嶙峋的戈壁。热浪蒸腾,使得远处的景物扭曲变形,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喘息,连空气都带着焦灼的味道。可一旦入夜,来自北境荒原、裹挟着万年冰寒之意的风便会呼啸而至,迅速驱散那虚浮的暑气,只留下一种能浸入骨髓、冷彻心扉的寒意。这极致的冷热交替,恰如当下北境的局势——表面上的炽烈胜利之下,潜藏着未曾根除的冰寒杀机与顽固阻力。
都督府最深处的“天枢”密室,厚重的玄武岩墙壁不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更有效维持着室内恒定的温湿度。墙壁上镶嵌的数十颗夜明珠,散发出清冷而稳定的光辉,既不昏暗,也不刺眼,恰到好处地照亮了房间中央那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北境全域沙盘。
这沙盘乃是能工巧匠与熟知地理的谋士耗费数年心血而成,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森林荒漠,无不精雕细琢,比例严谨。沙盘之上,代表北境军势力的赤红旗帜已插满西部与中部大片区域,如燎原之火,气势磅礴。然而,在这片象征着掌控与胜利的赤红之中,几簇浓墨重彩的黑色旗帜,依旧如毒刺般顽固地楔在关键之地——饮马河上游水草最为丰茂的河套地区,狼居胥山南麓易守难攻的密林险隘,以及勾连东西、素有“北境脊梁”之称、商队往来必经的阴山古道。这些黑旗,象征着铁木真溃败后,草原各部残余势力中最桀骜、最强大、也最仇视北境军的几股,他们据险而守,劫掠商队,袭扰边民,屠戮屯田点,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萧北辰,上一场决战的胜利远未带来彻底的和平。
萧北辰静立于沙盘前,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青松。他并未着甲,仅是一袭玄色常服,腰束同色锦带,浑身上下无一丝多余饰物,却比满室戎装的将领更具压迫感。他的面容在珠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俊朗依旧,但眉宇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风霜与重压。他的左眼,那枚融合了神秘星陨石力量的眸子,此刻并非平日收敛时的微光,而是如同极地冰原下封冻了万载的星辰,流淌着冰冷而深邃、仿佛能洞穿虚实的辉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沙盘上的每一面黑旗,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沙盘东北角,那标注着“龙城(旧址)”的地方。那里,一面最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旗旁,插着一个小木牌,上书“察哈尔部,巴特尔”七个朱砂小字。
“一百二十七天。”萧北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在绝对寂静的密室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与冷意,“自上次决战击溃铁木真主力,已过去一百二十七天。我们休养生息,抚慰流民,垦荒屯田,督造军械。西域方面,苏震将军玉门关捷报频传,后顾之忧已解。”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光滑的木框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在场核心将领与谋士的心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更加挺直了背脊。
“草原新败,元气大伤。探马与梵眼的情报网确认,铁木真重伤遁入漠北深处,生死未卜,其麾下诸子争权内斗,原本臣服的大小部落离心离德,互不统属,甚至为争夺草场、人口而相互攻伐。”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在密室中回荡,“此乃天赐良机,稍纵即逝!北境之内,岂容豺狼酣睡?疥癣之疾,若不趁其病弱根除,待其缓过气来,必成心腹大患!”
侍立一旁的诸葛明,今日未戴那标志性的纶巾,长发以一根寻常桃木簪随意束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更添几分名士风流。他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白羽扇轻摇,动作舒缓而富有韵律,仿佛在搅动着无形的棋局。羽扇尖端精准地点向沙盘上那几处黑旗所在。
“主公明鉴。然则,草原残敌虽势弱分散,却不可小觑。其据守之地,或依山傍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或地处偏远,补给艰难,利于守而不利于我攻。若我大军集结一处,行雷霆一击,敌必闻风远遁,利用其来去如风的骑兵之利,与我周旋于茫茫草原、戈壁、群山之间。届时,我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脆弱,恐重蹈前朝北伐之覆辙,陷入进退维谷的泥潭,空耗钱粮兵力,难以尽全功。”
他羽扇移动,在沙盘上空划出三道无形的弧线,分别指向东、北、中三个方向。
“故,当分进合击,使其首尾难顾,疲于奔命。以堂堂正正之师为砧,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啃下硬骨头;以迅疾如风之骑为锤,穿插分割,猎杀清剿,断其筋络;再以主公亲率之精锐为中坚利剑,直捣黄龙,震慑宵小,决战决胜。三路并进,遥相呼应,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罗网。不求一战歼敌,但求步步紧逼,压缩其生存空间,断其各部联络,焚其粮草积蓄,夺其牲畜根本,最终将尚在顽抗之敌,驱赶、逼迫至我们预设之决战地域,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定乾坤!”
萧北辰微微颔首,左眼星辉流转,仿佛在瞬间模拟推演了无数种进军路线、后勤补给、敌军反应以及可能发生的遭遇战、攻城战。那冰冷的辉光下,是高速运转、算无遗策的头脑。他目光扫过肃立两旁的将领们,这些与他生死与共、支撑起北辰军脊梁的股肱之臣。
左手边,首位是浑身肌肉虬结、气息沉稳如山的潘龙,他抱着双臂,眉头微锁,盯着沙盘上的东部堡垒群,显然已在思考攻坚之法,他负责的“铁山营”乃北境步卒脊梁,最擅打硬仗、恶仗;身旁是面容冷峻、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赵铁鹰,其麾下“飞羽骑”来去如风,弓马娴熟,是北境最锋利的爪牙。右手边,则是气质各异的特殊人才:擅长火器与机关营造、眼神中总是跳跃着创新与毁灭火焰的离火,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精巧的铜质机括;医术超群、心思缜密、负责军需医药与伤兵救治,眉宇间带着悲悯与疲惫的华清;以及那位沉默寡言、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梵眼,他专司情报侦察与特殊行动,那双异于常人、瞳孔边缘隐隐泛着淡金色的眸子,此刻正半开半阖,却仿佛已将沙盘上的一切细节刻入脑中。
每一位,都是他北辰军不可或缺的支柱,是他在这个乱世中立足、争雄的底气。
“诸葛先生之言,深合我意。”萧北辰终于抬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划过沙盘,自西向东,掠过饮马河,再转向北,扫过阴山与狼居胥山,最终重重点在龙城旧址之上,那面黑色狼旗应声微微颤动,“此战,目标非为攻城略地,而是为彻底肃清北境之内所有冥顽不灵之敌!要将我北辰王旗,插遍北境每一寸山河,让阳光之下,再无敢犯我疆土之寇!要让这北境的天,从此只姓萧!”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凛冽的杀意:
“兵分三路,全面反攻!犁庭扫穴,就在今夏!”
**第二幕:三路齐发**
七月初十,黄道吉日,宜出征,利征伐。
朔方关外,原本空旷死寂的戈壁滩上,此刻已是旌旗蔽日,甲胄如云,刀枪如林。六万余北境精锐,按照各自的隶属与兵种,列成数个巨大而整齐的方阵,肃穆无声地屹立在初升的朝阳之下。只有无数面战旗在干燥的晨风中猎猎作响,以及偶尔传来的战马不耐的喷鼻声和铁甲摩擦的铿锵声,更反衬出这黎明时分、大战将启前的死寂与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钢铁、尘土、马匹的体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从无数老兵身上散发出的血气混合的味道,这是百战雄师独有的、令人心悸又振奋的气息。初升的朝阳将第一缕金光投射在将士们擦得锃亮的兵刃和冰冷的甲片上,反射出万点跳跃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仿佛在地面上铺开了一片流动的星河。
中军大纛之下,萧北辰已然顶盔贯甲。那一身特制的明光金甲,由能工巧匠千锤百炼而成,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衬得他宛如天神下凡。盔上红缨如血,肩吞兽首狰狞,腰束玄色蛮带,背后一袭素白织金斗篷,虽无风,却似乎因他周身散发的无形气场所激,微微拂动。他并未骑乘平日那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而是换了一匹通体乌黑、唯四蹄雪白、神骏更胜几分的龙驹“乌云盖雪”,更添几分沙场煞气与神秘。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无数张坚毅而充满信任与狂热的面孔。这些儿郎,许多是从尸山血海中跟随他一路趟出来的,他们信任他,如同信任手中的刀剑,信任身边的同袍。今日,他们将再次为他,为北境,为身后的家园父老,挥戈向前,血染黄沙。
没有冗长的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萧北辰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奇异而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士卒的耳中,仿佛直接在心头响起:
“草原狼烟未靖,北境英魂待安。今日,吾等执干戈,卫家园,扫穴犁庭,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唰!”数万人,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整体,齐刷刷右手握拳,重重捶击左胸甲胄,发出沉闷而统一、如同惊雷滚过天际的轰鸣!这轰鸣,代替了所有的呐喊与回应,是决心,是誓言,更是对统帅的无条件服从!
随即,萧北辰“沧啷”一声拔出腰间那柄名为“北辰”的宝剑。剑身狭长,隐有玄奥星纹流动,在阳光下并不刺眼,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剑锋遥指东方那轮初升的、象征着希望与毁灭的朝阳,也指向了敌人盘踞的方向。
“出征!”
二字出口,如同九天神雷炸响,彻底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与压抑。
“咚!咚!咚!咚——!”设置在点将台两侧的三十六面牛皮巨鼓被力士同时擂响,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鼓点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巨人的心跳,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跳上,让血液开始沸腾。
“呜——呜——呜——!”苍凉而悠长的牛角号声连绵而起,穿透云层,回荡在戈壁与远山之间,宣告着战争的开启。
各色令旗在传令兵手中上下翻飞,打出复杂的旗语。数十名背插靠旗的传令骑兵纵马奔驰,如同离弦之箭,将一道道简洁而致命的命令传遍军阵的每一个角落。
刹那间,原本静止的、沉默的钢铁森林“活”了过来,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继而加速,化作三道性质迥异却同样致命的洪流。
**东路军**阵中,主将潘龙稳坐于一批格外雄壮的高头骏马之上,他身材魁梧如山,一身特制的加厚明光铠在阳光下如同铁铸的堡垒。他拔出那柄门板似的厚背砍山刀,向前猛地一挥,声音浑厚如黄钟大吕:“铁山营,前进!”两万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巨盾的步兵,三千擅长土木作业、器械操作的工兵,辅以大量由牛车、骡马拖拽的重型配重投石机、破军连弩、攻城槌、壕桥等攻坚器械,开始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山峦,向东开进。他们的队列严谨,步伐一致,每一步都踏得大地微微震颤,烟尘滚滚而起,遮蔽了小半个天空。他们的任务,是拔除东部那些坚固的“钉子”,如同攻坚的铁砧,需要的是无与伦比的耐心、力量与牺牲精神。
**北路军**则是另一番景象。主将赵铁鹰一声清啸,并未多言,只是将手中那杆特制的、槊刃闪烁着寒光的马槊向前一引。一万五千飞羽骑精锐,人人身着轻便的环锁铠或皮甲,背负强弓硬弩,腰挎弯刀,马鞍旁挂着箭囊与少量肉干、水囊,更有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奢侈配置,保证了极致的机动性与持续作战能力。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离弦的万支劲矢,以惊人的速度向北奔涌而去,马蹄翻飞,践踏着干涸的土地,卷起漫天黄沙,很快便化作一道蔓延开来的、咆哮的土龙,消失在北方朦胧的地平线。他们的使命,是如雷霆般穿插分割,猎杀小股敌军,破坏后勤,如同挥舞的铁锤,砸碎敌人的组织和联络,将其驱向预设的屠场。
**中路军**,萧北辰亲统的三万混合兵力,则是最为中坚、装备最为精良的力量。重甲步兵、强弓硬弩手、刀盾兵、长枪兵,各兵种配置均衡,以及最为神秘的、全员身着暗纹铠甲、背负特制弩箭与短刃、气息冷峻如冰的“星辉卫队”,井然有序地开始移动。萧北辰居于中军,“乌云盖雪”不安地刨着蹄子。诸葛明乘一辆由四匹骏马拉动的轻车随行左右,车上除了文卷,还有一座小型沙盘。离火与华清亦各有职司,随军而行。这支大军行动间,肃杀之气最重,纪律最为严明,仿佛一柄缓缓出鞘的绝世利剑,剑锋所向,直指北境腹地最后的强敌——龙城察哈尔部,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毁灭气息。
三路大军,如同三支性质迥异却同样致命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带着死亡与征服的意志,射向北境尚未臣服的土地。一场决定北境最终归属、注定将被载入史册的夏季攻势,就此拉开血腥而辉煌的帷幕。
**第三幕:东路铁砧**
潘龙用兵,深得“稳、准、狠”三昧,尤以“稳”字为首。他深知东路军任务之艰巨,草原残敌在东部建立的营垒,如鹰扬堡、黑石寨等,皆经营日久,墙高池深,守军多为铁木真麾下悍勇之辈,抱定了据险死守、拖延时间的决心。
东路军开拔后,并不追求速度。潘龙严格按照“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策略,每前进二三十里,必择地势险要、水源充足之处扎下坚固营寨,营寨外围挖掘深壕,设置拒马、铁蒺藜,并立起简易箭楼。他派出大量斥候,以扇形向前方和两翼搜索,清扫周边五十里内所有可能的敌军眼线和小股部队,确保后勤线路安全无忧。遇有敌军小股骑兵骚扰,一律以强弓硬弩集火驱散,或以部署在营寨边缘的破军连弩进行覆盖射击,绝不轻易分兵追击,以免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首战,目标锁定为扼守饮马河一处关键拐弯、控制着上下游水陆交通的“黑石寨”。此寨依山而建,控遏水路,寨墙皆以当地出产的黑曜石混合糯米浆垒砌,异常坚固,易守难攻。
潘龙率军抵达后,并不急于进攻。他首先命令工兵营,在黑石寨外围,尤其是其通往后方的小道、水源地附近,构筑起更为复杂、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深达丈余的壕沟、密密麻麻的拒马枪、林立的箭塔与望楼,俨然反客为主,将黑石寨变成了笼中困兽,彻底切断了其与外界的陆路联系。
“将军,是否围三阙一,给其留条生路,以免其狗急跳墙?”一名副将提议道,这是攻城战中常见的心理战术。
潘龙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黑石寨,缓缓摇头,声如闷雷:“不给活路。此战旨在全歼,以儆效尤。放其逃生,则流毒无穷,日后必成祸患。我要的,就是让东部所有负隅顽抗者知道,据寨死守,唯有死路一条!”
他下令将随军携带的、最新打造的一批重型配重投石机推至前线,在距寨墙三百步的最佳射程上构筑发射阵地。日夜不停地轮班轰击黑石寨墙。巨大的、重达百斤的石弹划破长空,带着令人牙酸的呼啸,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寨墙上,每一次命中都引发一阵地动山摇,碎石飞溅,城垛肉眼可见地出现破损。同时,数十架破军连弩也被架设在新建的箭塔上,如同死亡的蜂群,精准地覆盖寨墙垛口,密集的弩箭压制得守军几乎不敢露头,偶有冒死放箭还击者,顷刻间便被射成刺猬。
围城进入第五日,潘龙通过高耸的望楼仔细观察,发现寨内取水队伍出动愈发频繁且人数减少,守军在白天的活动也明显减少,夜间灯火亦不如前几日密集。他凭借丰富的经验判断,寨内储水可能已见底,守军士气已至低谷,军心开始浮动。
是夜,月黑风高。他亲率五百精心挑选的重甲敢死士,人人内衬软甲,外披双层重铠,手持巨斧重锤,借着浓重夜色和投石机依旧不时发出的轰鸣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寨墙之下。利用工兵早已勘测出的、因地质原因而相对薄弱的墙体结合处,敢死士们小心翼翼地安置了离火提供的、经过改良的、威力巨大的“震天雷”,并接上了长长的引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
潘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点火!”
引信被点燃,火星沿着浸了油的引线飞速蔓延,没入墙根的黑暗中。
片刻的死寂之后,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至极的轰鸣,仿佛地龙翻身。紧接着,黑石寨正面偏西的一段墙体猛地向上拱起,砖石扭曲,然后在一连串更剧烈、更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烈焰浓烟中,轰然崩塌出一个宽达数丈的缺口!粘稠的火焰附着在砖石和任何可燃物上,用水难以扑灭,将缺口附近化作一片炼狱。
“跟我上!”潘龙怒吼一声,身先士卒,挥舞着那柄门板似的巨刃,第一个从浓烟与火光的缺口处杀了进去!主将如此悍勇无畏,身后五百敢死士以及早已蓄势待发的数千铁山营精锐无不血脉贲张,舍生忘死,如决堤的潮水般涌入寨中。
寨内守军本就因缺水而士气低落,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宛如天罚般的打击震得魂飞魄散,眼见如狼似虎的北境军从缺口涌入,那点负隅顽抗的勇气迅速崩溃。零星的组织抵抗在绝对的力量和士气碾压面前,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黑石寨一战而下,守军主将以下,三千余人尽数被歼,无一人漏网。
此战,彻底打出了东路军的威风,也奠定了潘龙“铁砧”的赫赫威名。消息传开,后续拔除的几个较小据点,往往闻风丧胆,或望旗请降,或弃寨而逃,东部局势为之一清。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于饮马河畔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堡垒——鹰扬堡。
此堡不仅城墙更高更厚,以巨石砌成,堡墙之上箭楼、马面密布,更巧妙利用了饮马河支流的水道,引水形成了一道宽达三丈、水流湍急的护城河,堪称易守难攻的典范。守将乃是草原有名的善守之将,名为秃忽鲁,为人谨慎多智。
潘龙依旧采取稳扎稳打的围困战术,工兵沿着护城河外围挖掘更深更宽的壕沟,彻底切断其与外界的陆路联系,并征调附近渔民的小船,搭载弩手,日夜巡逻,封锁水面。投石机继续日夜轰击,但面对更加坚固的城墙和宽阔的水面,效果不如对付黑石寨时显着,石弹大多砸在墙面上,虽造成破损,却难以形成致命缺口。
“将军,强攻伤亡太大,恐非上策。”潘龙巡视前线后,对随军的工兵校尉和火器营负责人沉声道,“诸葛军师临行前曾言,若遇坚城,可效仿离火将军之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召集麾下将领与参谋,制定了详尽的作战计划:明面上,继续以投石机猛攻正面城墙,并辅以大量旗帜、草人,制造大军云集、即将不惜代价强攻的假象,吸引守军全部注意力。同时,白天派出部队多次进行佯攻,做出强渡护城河的姿态,进一步消耗守军精力与箭矢。暗地里,则从远离堡墙的一处隐蔽林地开始,挑选最为精干、擅长坑道作业的工兵,挖掘两条地道。一条为主攻地道,要求精准直通鹰扬堡主要城墙的地基之下,准备进行爆破;另一条为辅助地道,则通向护城河底,意图秘密排水或注入毒物、污物,破坏堡内水源。
挖掘工作异常艰难、缓慢且充满危险。工兵们轮班作业,在阴暗潮湿、缺氧的地下奋力挖掘,既要保证方向准确,使用罗盘和测绳不断校正,又要小心防止被堡内守军察觉。为防止暴露,挖掘时尽量选择在夜间进行,并用厚布包裹工具,减少声响。用时近半月,工兵们克服了塌方、渗水等重重困难,终于将主地道成功挖至预定位置——鹰扬堡主城墙正下方,并开辟了一个足以容纳大量爆炸物的药室。
此时,离火紧急从朔方工坊运送来的数桶“猛火油”和大量干柴、硫磺、硝石等易燃易爆物也已秘密运抵前线。
总攻前夜,潘龙下令将猛火油、干柴、硫磺等物混合,源源不断地填入主地道尽头的巨大药室,只留数根浸了油的长长引线通到地道口。
次日正午,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正是守军最为疲惫、松懈之时。
潘龙亲临阵前,看着鹰扬堡那在阳光下依旧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以及城头影影绰绰、被烈日晒得无精打采的守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沉声下令:“点火!”
命令传下,士兵用力吹燃火折,点燃了引线。火光沿着引线,如同毒蛇般飞速蹿入幽深的地道。
片刻的死寂之后,连城墙上的守军似乎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些骚动。突然,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如雷的轰鸣,仿佛远古巨兽在咆哮。紧接着,鹰扬堡正面的一段城墙,连同其上的箭楼,猛地向上剧烈拱起,然后在一连串更剧烈、更惊天动地的爆炸和冲天而起的、夹杂着黑烟的橘红色烈焰中,轰然崩塌!这一次的爆炸威力远超黑石寨,不仅是因为火药量更大,更因为猛火油的加入,粘稠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在崩塌的砖石废墟上剧烈燃烧,用水泼洒反而助长火势,城墙缺口处瞬间化作一片无法靠近的火海,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城墙上的守军要么被崩塌的砖石掩埋、砸死,要么被狂暴的冲击波撕碎,要么被烈焰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四野,如同鬼蜮。
“攻城!”潘龙挥刀怒吼,声震战场。
养精蓄锐已久的重甲步兵,以巨盾护身,冒着灼人的热浪和不时坠落的燃烧物,如同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从崩塌的、仍在燃烧的缺口处奋力涌入堡内。守将秃忽鲁还想组织残兵在堡内街巷进行抵抗,但在绝对的优势兵力、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以及北境军高昂的士气面前,任何抵抗都已是徒劳。激战持续至黄昏,鹰扬堡彻底易主,秃忽鲁力战被俘。
东部残敌闻听鹰扬堡以如此惨烈、近乎神罚的方式陷落,最后的抵抗意志也随之彻底崩溃。潘龙趁势扫荡,东境迅速平定。东路军如同最可靠、最坚韧的铁砧,以无比的耐心和决心,稳稳地砸碎了东部所有顽抗的硬骨头,为整个夏季攻势奠定了坚实的侧翼基础。
**第四幕:北路雷霆**
与东路军的沉稳如山、步步为营相比,赵铁鹰统领的北路军,则将骑兵的机动、迅捷、飘忽与致命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们的目标并非攻坚拔寨,而是破坏、骚扰、分割、驱赶,如同最优秀的猎手,在广袤的战场上狩猎惊慌的猎物。
赵铁鹰深知,阴山古道东西绵延数百里,狼居胥山南麓地域辽阔,地形复杂,残敌分布零散,若大军统一行动,目标巨大,极易打草惊蛇,让敌人望风而逃,难以捕捉。因此,他在出征前,便已根据情报,将麾下一万五千飞羽骑精锐,按照功能、装备和士兵对当地地形的熟悉程度,分成了十五个灵活机动的千人队,并为每个千人队配备了数名熟悉当地地貌、水文的向导,甚至还包括了梵眼麾下擅长追踪的斥候。
大军一出朔方关,进入北部草原与山地交界地带,赵铁鹰便下达了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命令:“化整为零,以千人队为单位,按预定扫荡区域,自行寻机作战。以狼烟、信鸽、快马接力保持基本联络。遇小股敌军,自行判断,可歼灭则歼灭之;遇敌军大队或坚固据点,则持续骚扰迟滞,并速报方位,相邻各队向该区域靠拢,由本将亲率主力合围歼之!”
命令一下,庞大的骑兵洪流立刻如同溪流汇入错综复杂的山川,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来,以千人队为基本作战单元,如同十五支离弦的利箭,射向阴山古道和狼居胥山南麓的广袤区域,很快便消失在起伏的丘陵、茂密的森林与无垠的草甸之中。
赵铁鹰本人,则亲率最精锐的三千“铁鹞子”作为战略预备队和主要打击力量,这支队伍人人装备精良,马匹神骏,战士更是百里挑一的悍勇之辈,他们居中策应,随时准备扑向任何出现重要战机的方向。
北路军的战术核心在于“快”、“准”、“狠”。他们往往如幽灵般,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间、最意想不到的地点。
一个只有百余人看守、位于隐秘山谷的后勤转运点,可能在某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被突然出现的千骑席卷,粮草被焚之一炬,牲畜被驱散或夺走,守军在睡梦中便被无情猎杀,等附近敌军闻讯赶来,只能看到余烬和尸体。一队正在向龙城方向集结的部落兵,人数可能上千,却在行军途中遭到来自侧翼或后方的弓弩急袭,箭矢如雨般泼洒而下,却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对方便已如同风一般远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伤亡,以及弥漫在队伍中的恐惧与沮丧。
狼居胥山南麓的残敌,原本以为凭借复杂的山地、密林可以周旋,拖延时间,却没想到北境飞羽骑中不乏生于山野、长于马背的山地作战好手,他们往往在必要时舍弃战马,或牵着战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利用当地猎人小道,将躲藏在山谷密林中的小股敌军一一清剿、揪出,手段凌厉,不留活口。
赵铁鹰用兵,极其注重情报的及时性与准确性。梵眼派出的多支精干侦察小队与北路军各千人队配合紧密,如同北路军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总能提前发现敌军动向、营地位置、兵力多寡,并及时通过驯养的猎鹰或快马将情报传递回来。
一次,一支侦察小队在阴山古道东段,发现并确认了察哈尔部设在一条干涸古河道旁的一处重要马场——名为“野马滩”。此地水草丰美,守军约两千,正在为龙城方向的巴特尔集结、驯养战马,对于极度依赖马力的草原部落而言,此地至关重要。
赵铁鹰接到情报后,眼中精光一闪,当机立断,亲率三千铁鹞子,人衔枚,马裹蹄,一昼夜强行军三百余里,穿越了数片危险的流沙区和丘陵地带,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了野马滩外。
战斗毫无悬念。经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的守军大多还在睡梦之中,营地外围的警戒哨也被星辉卫队出身的尖兵悄无声息地拔除。随着赵铁鹰一声令下,三千铁鹞子如同猛虎下山,点燃火箭,首先射向营地的帐篷和草料堆,瞬间引发冲天大火,制造混乱。随后,骑兵如潮水般涌入营地,马槊挑刺,弯刀劈砍,如同砍瓜切菜般冲杀。赵铁鹰一马当先,那杆马槊如同毒龙出洞,翻飞之间,必有人坠马,他亲自挑杀了试图组织抵抗的马场守将。
此战,焚毁草料堆积如山,夺获正处于驯养阶段的良马超过五千匹,斩杀守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三百,其余溃散。此战不仅极大地削弱了察哈尔部的机动力和未来潜力,更沉重地打击了敌军士气,让巴特尔震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在北路军这种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迅捷打击下,阴山古道东西之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来自西部的援兵和物资无法东运。狼居胥山南麓的残敌被梳篦般反复清理,要么被歼灭,要么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被迫放弃经营已久的巢穴,向龙城方向收缩,正好落入了萧北辰预设的决战区域。赵铁鹰完美地扮演了铁锤的角色,以令人目眩的机动性和凌厉的攻击,将散落的“钉子”狠狠砸向了铁砧与利剑之间,为最终的决战创造了最为有利的条件。
**第五幕:中路剑锋**
萧北辰亲率的中路军,兵锋直指黑水河源头的龙城旧址。这里曾是数百年前一个强盛游牧民族王庭的所在地,虽已荒废多年,殿宇倾颓,但残存的城墙基址、依山傍水的地形,以及后世占据者不断的修缮加固,使其成为北境腹地易守难攻的天险,更是草原部落心中具有象征意义的圣地之一。
察哈尔部首领巴特尔,人送外号“黑水熊王”,身高九尺,腰大十围,力能搏熊,性格彪悍暴烈,是铁木真麾下为数不多未在之前大战中受损严重、反而趁机吞并了不少溃兵部落、实力有所膨胀的强大首领。他收拢了大量铁木真的溃兵以及东部、北部逃来的残部,兵力迅速膨胀至近四万之众,虽良莠不齐,但其中不乏悍勇敢死之士。凭借龙城地利以及缴获的部分北境军装备,巴特尔气焰十分嚣张,甚至扬言要在此地与萧北辰决一死战,重现草原荣光。
中路军抵达黑水河南岸时,时间已至七月下旬。远远望去,龙城旧址黑压压地盘踞在河北岸一片逐渐升高的山坡上,残破但经过加固的城墙在阳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冷光,上面旌旗招展,守军身影绰绰,防守森严。黑水河虽然不算宽阔,但水流湍急,河岸陡峭,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巴特尔见北境军至,并未龟缩不出,反而有意展现其“勇武”,派出一支约三千人的精锐骑兵,涉过河水较浅处,来到南岸,在距北境军营地数里之外来回奔驰挑衅,骑士们发出野性的嚎叫,试图激怒萧北辰,引其仓促出战,半渡而击。
萧北辰岂会中此浅显之计?他命令前军以强弩射住阵脚,密集的箭雨迫使敌军不敢过分靠近,并不派兵接战,只是冷眼旁观,任由敌军在河对岸叫骂喧嚣。随后,他亲自勘察地形,选择在黑水河南岸一处背靠山峦、视野开阔的高地,扎下坚固无比的连营。营寨布局并非简单的方阵,而是暗合九宫八卦,内外数层,营营相连,互为犄角,壕沟、拒马、箭塔一应俱全,防御力极强。
接下来的数日,萧北辰每日只派小股部队,乘临时扎制的木筏或寻找几处水流较缓的浅滩,进行试探性的佯攻,一旦敌军大队出动,便立刻后撤回南岸。主力则深沟高垒,养精蓄锐,并不急于求战。同时,他派出大量工兵,砍伐黑水河畔的林木,日夜不停地建造更多的攻城塔、云梯、壕桥等器械,并继续加固营寨,摆出一副准备长期围困、并最终依靠器械优势强攻的架势。
巴特尔见状,心中窃喜。他自恃龙城内存粮充足,据险而守,乐得与萧北辰对峙,一方面可以消耗北境军的锐气和粮草,另一方面也在等待其他方向可能出现的变数,或者期盼北境军久攻不下、士气衰竭、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他甚至还几次故意示弱,收缩防线,企图引诱萧北辰渡河强攻。
然而,他并不知道,萧北辰的左眼,那蕴含神秘星辉的眸子,几乎每个寂静的夜晚,都会独自立于南岸高处,如同雕塑般凝视着龙城的每一处细节。在星辉的独特视野中,龙城的能量流动、防御体系的薄弱点、甚至地脉的走向,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可见。他不仅在观察,更在推演,在计算。
诸葛明则忙于整合各方汇集而来的情报,尤其是梵眼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关于龙城内部布防、粮草储备、将领关系乃至巴特尔性格习惯的详细资料。
“主公,综合各方情报,巴特尔性格骄横,刚愎自用。他将主要兵力,包括其最精锐的‘熊罴卫’,都部署在了正面,也就是面向黑水河、最容易遭受攻击的南面和东面城墙。其侧后倚靠的‘断魂崖’,地势极为陡峭,近乎垂直,高逾二十丈,他认为天险难越,飞鸟难渡,故而防守相对空虚,只有少量固定哨兵和一些老弱辅兵驻守崖顶平台,负责了望。”诸葛明在军帐中,指着沙盘上龙城后方的断魂崖分析道,羽扇在崖顶位置轻轻一点。
萧北辰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那代表断魂崖的陡峭模型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山势陡峭,于我难,于敌亦难。然,难,并非不可能。巴特尔倚仗天险,疏于防范,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也是我致胜的关键。”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离火和如同影子般的梵眼:“离火,我军中尚存多少‘火龙出水’?能否进行紧急改装,使其射程更远,弹道更高,可以抛物线方式,将燃烧物抛射至断魂崖之后?”
离火略一思索,眼中那跳跃的创新火焰更盛:“回主公,随军携带的‘火龙出水’尚有四十七具。若减轻装药量,调整发射底座角度至最大仰角,并为此批火箭加装特制的‘飞天翼’,或可使其射程和高度大幅增加,勉强越过断魂崖,将燃烧物投送至崖后区域。只是……如此改装,精度难以保证,落点会非常分散。”
“无需精度。”萧北辰冷然道,左眼星辉一闪,“覆盖即可。我要的,不是精准杀伤,而是混乱,是火光,是浓烟!是要让龙城守军,尤其是巴特尔,以为其后方被袭,退路已断!”
他又看向梵眼,语气不容置疑:“梵眼,你亲自挑选星辉卫队中身手最矫健、最擅长攀援、心理素质最稳定者,人数不必多,五十人足矣。携带硫磺、烟硝、火油等引火之物,以及信号烟火,借夜色掩护,秘密潜至断魂崖下,设法攀援而上。抵达崖顶后,清除哨兵,布置火场,听我号令,以硫磺烟硝燃放三色烟火为号,同时纵火!”
梵眼默默点头,那双异于常人的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与绝对的服从,没有任何疑问。对他而言,命令即是真理,困难即是常态。
“传令各军,明日白天,加大佯攻力度,多树旗帜,广造声势,做出久攻不下、士卒疲惫急躁之态,进一步麻痹巴特尔。今夜,子时三刻,便是决胜之时!”萧北辰最终下令,左眼星辉炽盛,仿佛已穿透营帐,预见了龙城在火光与鲜血中易主的结局。
**第六幕:龙城烈焰**
七月三十,农历六月十五刚过,天公作美,月隐星稀,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正是月黑风高、利于奇袭的杀人夜。
子时刚过,龙城内外,除了巡逻队火把移动的微弱光点和刁斗时断时续、带着困意的敲击声,大部分区域都陷入了沉睡。连续多日的对峙和小规模冲突,让守军的精神也从最初的紧张逐渐变得麻木和松懈,尤其是后方的断魂崖,更是被视为绝对安全之地。
断魂崖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脚下湍急的黑水河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哗哗声,不绝于耳,恰好掩盖了细微的动静。五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星辉卫队成员,身着特制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手上都涂抹着混合了木炭的黑泥,如同彻底融入了岩石的阴影之中。他们背负着特制的、分量不轻的引火物,以及飞爪、绳索、短刃等工具,在梵眼的亲自带领下,如同五十只灵巧的壁虎,利用崖壁的裂缝、凸起的岩石以及坚韧的藤蔓,开始向近乎垂直、湿滑异常的崖顶攀爬。
崖壁湿滑,布满青苔,时有松动的石块被碰落,坠入下方轰鸣的河水中,发出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声响,每一次都让在崖下黑暗中接应、警戒的人员心头一紧。但梵眼与其队员皆训练有素,心理素质极佳,身手矫健远超常人,总能提前预判,化险为夷。他们默契无声,仅凭手势交流,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艰难、缓慢而危险的攀爬,全员终于安全抵达崖顶边缘。
崖顶面积不大,杂草丛生,靠近龙城内侧的一方,散落着一些简陋的营帐和堆积的草料、木柴,正是守军疏忽之处,仅有四五名哨兵抱着武器,倚在崖边打盹。梵眼打出几个复杂而精准的手势,队员们立刻如同鬼魅般分散开来,悄无声息地接近,用淬毒的匕首或徒手扭断脖颈的方式,迅速解决掉了这寥寥无几的哨兵,没有发出任何警报。随后,队员们将携带的硫磺、烟硝、猛火油等物,小心而迅速地放置在营帐、草料堆以及一些木质结构的棚屋旁,并设置了简单的延时引火装置,只等信号。
与此同时,断魂崖对岸,南岸一处精心选择的、面向崖顶方向的密林中,离火亲自督阵,四十七具经过紧急改装的“火龙出水”已经调整到最大仰角,对准了漆黑一片的夜空。发射槽内,放置的不再是传统的爆炸弹头,而是包裹着猛火油、硫磺球、浸油麻絮等燃烧物的特制“纵火箭”,箭杆上加装了简陋的“飞天翼”,以期增加射程和滞空时间。
当时辰来到丑时三刻,正是一天之中人最为困顿、警惕性最低之时。
断魂崖顶,梵眼见准备工作全部就绪,队员们也已各就各位,隐伏在黑暗之中。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亲自将一包混合了特殊金属粉末的硫磺烟硝点燃。
“嗤——嘭!”
一道诡异的、带着明显绿色尾焰的烟火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短暂却醒目的轨迹,虽不高,但在南岸预定观察点看来,清晰无比,如同死神的召唤。
“信号已发!龙城当破!”南岸密林中,离火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下令:“放!”
士兵们用力捶击机括。
“咻——咻——咻——!”
数十道拖着赤红尾焰的“火龙”,并非直射,而是以一种近乎垂直的、抛物线般的怪异弹道,嘶鸣着、摇晃着蹿入漆黑的夜空,越过下方奔流的黑水河,越过高达二十余丈的断魂崖崖顶,然后力竭下落,将携带的燃烧物天女散花般抛洒下去!
刹那间,龙城侧后,断魂崖附近的区域,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无数火点从天而降,落在营帐、草料、木料之上,瞬间燃起冲天大火!硫磺和烟硝燃烧产生大量刺鼻的、黄绿色的浓烟,顺着夜间通常由北向南的山风,向龙城内部弥漫而去。与此同时,崖顶的星辉卫队也同时引燃了预先布置的火点,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将断魂崖顶化作一片火海,映红了半边天!
“起火了!后面起火了!”
“敌袭!后面敌袭!”
“天火!是天火啊!长生天降罪了!”
“快跑啊!退路被断了!”
……
龙城侧后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与恐慌。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守军惊慌失措,有的忙着救火,却发现那粘稠的火焰难以扑灭;有的以为被精锐部队前后夹击,退路已断,盲目地奔跑呼喊,互相践踏;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辨不清方向,进一步加剧了混乱。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在龙城守军中蔓延开来,军心瞬间崩溃大半。
就在龙城守军注意力被后方冲天大火和刺鼻浓烟彻底吸引、陷入一片混乱的瞬间!
黑水河南岸,北境军中军大营,萧北辰翻身上马,“乌云盖雪”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嘶鸣。“北辰剑”豁然出鞘,剑身星纹流转,寒光四射,剑尖直指对岸陷入混乱和火光的龙城!
“北辰所指,玉石俱焚!”
他的声音如同九霄雷霆,借助浑厚无匹的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压过了一切喧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九通战鼓,如同催命的符咒,狂暴地、急促地擂响!这是全军总攻的信号!
“杀——!杀——!杀——!”
养精蓄锐、憋足了劲、眼见奇袭得手而士气高昂到极点的三万北境军主力,如同沉睡的猛虎彻底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发出了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怒吼!数千强弓硬弩手冲到河岸,箭矢如同密集的暴雨般向对岸城头倾泻,压制得幸存的守军不敢抬头。早已准备好的数百艘舟筏、数十座临时浮桥被奋力推入河中,重甲步兵顶着巨盾,冒着零星落下的、已失去准头的箭矢石弹,奋力向对岸冲去。数架庞大的、包裹铁皮的攻城槌也被推上最坚固的浮桥,在敢死士的护卫下,直扑龙城那看似坚固、实则军心已乱的城门。
巴特尔从睡梦中被亲卫疯狂叫醒,冲出大帐,看到后方断魂崖方向的冲天火光和浓烟,以及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北境军,目眦欲裂,几乎吐血。他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嘶吼着试图组织反击:“不要乱!顶住!给我顶住!那是疑兵!后退者斩!”
然而,军心已乱,恐慌如同决堤之水,难以遏制。后方的大火和浓烟让大多数士兵以为退路已断,陷入了绝望。正面城墙的守军,在如雨般倾泻的箭矢和即将登城的北境精锐面前,也是士气低落,抵抗微弱。
萧北辰亲临前线,在星辉卫队的严密护卫下,立于河岸一处高坡,督促进攻。他左眼星辉闪烁,不断洞察战场全局,及时通过旗语和传令兵调整进攻方向和力度,哪里抵抗稍显顽强,立刻增派预备队加强压力,哪里出现防御缺口,立刻命令精锐部队重点强攻。整个北境军的进攻,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高效而致命。
“轰!轰!轰!”攻城槌在悍不畏死的敢死士推动下,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撞击着龙城城门,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城门后的抵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云梯纷纷架起,悍不畏死的北境军士卒口衔利刃,蚁附而上,与城头残存的、心胆俱裂的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不断有人从高处坠落,但后续者依旧源源不绝。
天色微明,东方泛起鱼肚白之时,在付出了相当代价后,龙城正面城门终于在被烈火焚烧、烟熏和攻城槌持续不断的猛烈撞击下,轰然洞开!破碎的门板夹杂着守军的尸体向内倒塌。
“城门破了!大都督有令,杀进去!鸡犬不留!”前线将领们怒吼着,身先士卒,带领着如狼似虎的北境军冲入城内。
与此同时,如同约好了一般,赵铁鹰的北路飞羽骑主力,在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后,准时出现在龙城侧翼的旷野上,如同锋利的剃刀,狠狠切入试图出城逃窜或还在试图组织巷战的敌军队伍中,彻底粉碎了巴特尔最后的一丝希望和任何有序抵抗的可能。
城内巷战异常残酷,察哈尔部的死忠和溃兵们困兽犹斗,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在残垣断壁间负隅顽抗。但大势已去,军心涣散,抵抗只是延缓了灭亡的时间。巴特尔本人,在数百名最忠诚的“熊罴卫”的死战护卫下,试图从断魂崖方向寻找隐秘小路逃生,却被早已清理完崖顶、正从崖上索降而下的梵眼和星辉卫队精锐截个正着。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搏杀,熊罴卫死伤殆尽,巴特尔本人虽勇猛异常,连杀十余名星辉卫士,但最终力竭,被梵眼以诡秘手法击伤穴道,生擒活捉。
当太阳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驱散晨雾和尚未散尽的硝烟,龙城之内,负隅顽抗的最后一小股敌军也被彻底肃清。代表着察哈尔部的黑色狼旗被从残破不堪、烟火缭绕的城头上扔下,坠入泥泞与血污之中。取而代之的,是那面玄底金边,中央绣着斗大“北辰”二字、在朝阳下猎猎飞扬的北辰王旗!它被一名高大的北境军校尉,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插进了龙城最高处——那座了望塔楼的遗址之上!
**第七幕:王旗北定**
八月初的北境,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已然带上了一丝初秋的凉意。龙城之战的硝烟与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尽,残垣断壁间依旧可见暗红色的斑驳,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战争阴霾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沉静,以及胜利者带来的、不容置疑的新秩序。
萧北辰屹立在龙城残破的最高处——原本属于巴特尔指挥台的一座了望塔楼遗址上。他身上的明光金甲沾染了暗红的血污、黑色的烟尘与灰白的尘土,肩甲处有一道明显的刀痕,背后的素白斗篷也破损了几处,边缘被火焰燎得焦黑。但这丝毫无法掩盖他此刻如同山岳般的巍峨气势,以及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掌控一切的威严。他亲手将那面历经战火洗礼、略显沧桑却依旧猎猎飞扬、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北辰王旗,深深地、坚定地插进脚下坚固的砖石缝隙之中。
这个动作缓慢而有力,仿佛将整个北境的命运、未来的气运,都牢牢地钉在了这面旗帜之下。旗帜在晨风中舒展开来,“北辰”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俯视着脚下臣服的山河。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刺破最后一丝云翳,毫无保留地洒满疮痍又新生的龙城,洒满城下如同钢铁森林般肃然列阵的北境大军,更将城头那面北辰王旗渲染得如同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光芒万丈。
三路大军,已然胜利会师于此。
东路军在潘龙率领下,风尘仆仆,甲胄上满是征尘与凝固的血痕,许多士兵身上还带着包扎的伤口,但将士们眼神锐利如初,带着胜利者的骄傲与铁血铸就的沉稳。北路军在赵铁鹰身后,骑士们虽人困马乏,面露疲惫,却依旧挺直脊梁,坐骑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体内仍奔涌着永不枯竭的精力,随时准备再次奔赴下一个战场。中路军环绕着龙城,与另外两路胜利会师,无数的刀枪剑戟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汇聚成一片令人无法逼视的、流动的金属海洋,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手中卷刃的兵器,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北辰耀世!”
紧接着,是十人、百人、千人、万人……最终,汇聚成六万余人如同海啸山崩般的、直冲云霄的声浪,在龙城山谷之间疯狂回荡,传遍黑水河两岸,向着更广阔的北境荒原蔓延而去:
“北辰耀世!大都督万岁!”
“北辰耀世!大都督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震裂苍穹,荡平群山。这呼声,是胜利的宣言,是忠诚的宣誓,是对逝去同袍的告慰,更是对一个由萧北辰开创的、充满希望与力量的新时代的呼唤。
萧北辰俯瞰着下方。目光所及,是万里北疆,是浴血重生、终于完全纳入掌中的土地,是脚下这座象征着草原荣耀与屈辱的龙城,是无数张沾染血污却写满狂热与信任的面孔,是这些愿意为他效死、随他开创不世功业的忠勇儿郎。他的左眼中,那平日里冰封的星辉此刻仿佛被这炽热的情绪与阳光融化,与天际的朝阳交相辉映,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神只般俯瞰众生、执掌命运的威严与光芒,深不见底,又璀璨夺目。
持续近一月、波澜壮阔的夏季攻势,以雷霆万钧之势,圆满达成了所有战略目标,甚至超出了预期。北境的根基,不再是偏安西陲的朔方一隅,而是这完整、统一、铁板一块、资源丰富的万里北疆!内患已除,兵精粮足,士气如虹,政令畅通。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龙城的残垣断壁,越过了阴山山脉的连绵轮廓,投向了更北方那广袤无垠、依旧潜藏着铁木真残部与无数部落的草原深处,也投向了南方那权谋交织、暗流涌动、繁华似锦却又腐朽堕落的帝都长安。
北境已定,内部坚如磐石。下一步,是北上彻底扫清漠北,永绝后患?还是南下兵锋直指中原,问鼎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剑,已然在手。方向,只在他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