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班第一天,我一门心思要在领班和厂长面前挣个踏实肯干的好印象。领班分派的活计,我攥着工具埋头苦干,指尖攥出了汗,腰杆绷得笔直,连抬手擦汗的空儿都舍不得匀出来,生怕慢下一分就落了懈怠的名头。
可我这般卯足了劲的模样,没等来工友半句夸赞,反倒招惹来个别同事的“好心说教”。
我正弓着背核对尺寸,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嗓音凑了过来:“新来的,慢点干,着啥急呀,有没人催你!”
我闻声回头,是个眉眼带笑的小伙,后来才知道他叫崔靖。
他冲我挤了挤眼睛,语气带着点戏谑的熟稔:“歇会吧,怎么都没见你上厕所呢,去厕所转一圈再回来呗!咱们这可是天天算工资,又不是包工,犯不着这么拼啦!”
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磕在钢板上上,整个人都愣住了,眨巴着眼睛看向他,语气里满是茫然:“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靖挑了挑眉,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一脸神秘:“字面意思呗,还能有啥深意。”
我站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像被一团棉絮堵得严严实实。
之前在别的厂子打工,哪个不是被催着“手脚麻利点”“别偷懒磨蹭”?怎么到了这儿,反倒有人劝我慢下来?还让我去厕所转圈耗时间?这厂子,未免也太怪了吧。
我没听他的话去厕所——倒不是我倔,是那会儿真的没半点屎尿意,总不能为了磨时间,硬蹲在厕所里吧?
可那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却像根小刺,扎在了我心头。我手里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时不时就琢磨:他这话到底是打趣,还是真有什么门道?
毕竟是头一天上班,我连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一眼的念头都不敢有。等我终于从满脑子的疑惑里挣脱出来,才发现窗外的日头已经挪到了头顶,下班的铃声正叮叮当当地响着。
我跟着工友们的脚步往食堂走,踏进门槛,果然和宋哥说的一样是面条,白花花的面条泡在水盆里,旁边着一炒锅一锅冒着热气的素菜,别说肉星子了,连个鸡蛋碎都见不着。
我的胃里顿时泛起一阵酸涩,这伙食,也太差劲了点。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了。家里没有一丁点的存款,我的信用卡逾期也快半个月了,我哪还有挑三拣四的资格?能有份工作稳住脚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忍忍吧,看在工资还算可观的份上,伙食差点就差点。别人能吃得下去,我凭什么不能?
下午一开工,领班就把我领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跟着杨师干,一起拼箱体。”
早上我就听工友们这么喊他,连忙从口袋里摸出烟,递过去一支,陪着笑喊了声:“杨师!”
杨师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没说话,只是冲我点了点头。
跟他搭档的几天里,我算是把他的性子摸透了——心细得离谱。拉个尺寸,他非得弓着腰复看两三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核对;看张图纸,更是捧着不放,翻来覆去地验算,生怕出半点差错。
他干活倒是不偷懒,拼出来的箱体棱角分明,严丝合缝,漂亮得很。可就是……不出活啊!
我瞅着他对着一张图纸反复琢磨的模样,心里偷偷地嘀咕:怪不得姓杨呢,原来是“磨洋工”的“洋”(杨)啊!
之后没几天,宋哥又在网上招来了三个新同事。
也就是这短短几天,我总算彻底琢磨透了崔靖那天说的话——还真就是字面意思!
这个厂的工作氛围,简直跟我之前待过的所有厂子都不一样。管理松得离谱,几乎所有员工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慢悠悠地磨着时间。
我在这儿待了几天,愣是没感受到半点累。一天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真正实打实干活的,撑死了也就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工友们聚在一起闲聊,要么是各自找个角落摸鱼,连宋哥都是一样,甚至他还在上班期间偷偷炒股。
厂长呢?基本整天都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厂里那几个算不上领班、却又管着点事的同事,也只有碰到图纸看不懂、尺寸拿不准的时候,才会磨磨蹭蹭地去找厂长,让他出来指点一二。
至于我为什么说他们算不上领班?
道理很简单——除了招我进来的宋哥是二百六的工资,其他人清一色都是二百三。宋哥能多拿这三十块,可不是因为他铆工技术有多精湛,而是厂里一半的员工,都是他这一两个月里招来的。剩下的那一半,都是在这儿干了好些年的老油条了。
我才来几天,就被这种松垮的节奏同化了,更别提那些比我早来一两个月的同事了。
等宋哥招来那三个新同事后,厂长终于摆了摆手,说人够了,不用再招了。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工厂,工资从来没涨过,管理制度松散得不像话的地方,我竟然一待就是五年,之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