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岩洞里的空气,仿佛被地火烤得凝固了。烬母那句“共享火髓”的提议,像一块烧红的巨石砸进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弥漫的蒸汽和长久的沉默。长老们和战士头领们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因为激烈的内心活动而加深了几分。
李昊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武器、药品、食物、工具,甚至分享成果,每一样都戳在烬石部落生存和发展的痒处。但“地心火髓”显然不仅仅是资源,它牵扯到信仰、禁忌和某种他们尚未完全理解的生态平衡。
谈判,进入了最磨人的拉锯战阶段。
首先卡壳的,是关于“信用点”和“分期付款”的概念。
当索菲亚试图解释,可以先签订协议,铁锈镇会记录下欠款,后续通过定期的物资运输来“支付”时,灰烬之子们,包括最开明的格拉,都露出了如同听天书般的表情。
“记录?在哪里记录?”一位脸上疤痕纵横的长老,用粗壮的手指敲着自己的脑袋,“承诺,应该刻在这里,或者……”他指了指胸口,“流淌在血液里。看不见的‘债’,算什么债?”
埃兹拉博士费力地解释“信用”是一种基于信任的约定,可以用某种“信物”来代表。
格拉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合金短刀,插在面前的石地上,发出“锵”的一声:“这才是信物!坚硬的牙齿!你们说的‘看不见的承诺’,比熔岩上的水汽还要虚幻!”
得,金融体系初步建设计划,卒。对方只认现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多接受“以物易物”的当场交换。
接着,是关于“开采权”的范围和时限。
李昊希望能获得一个相对长期、范围明确的独家开采许可。但灰烬之子们对“独占”和“永远”这类概念极其抵触。
“土地是‘大地之息’的恩赐,火髓是大地心脏的搏动,”另一位较为年长的女性长老,声音如同风吹过岩缝,“没有人能‘拥有’它们,我们只是守护者。你们可以‘借用’它的力量,但不能宣称它是你们的。”
关于时限,他们更是没有“年”“月”的概念,只有“日升日落”(双恒星周期)、“地火活跃期”和“沉寂期”。最终,在埃兹拉博士连比划带画画,用星辰移动和植物(虽然这里的植物很奇葩)生长周期类比了半天之后,才勉强达成了一个基于“十个大地沉寂与活跃的循环”的临时许可——大概相当于铁锈镇的五年左右,而且需要定期重新确认。
最让人头疼的,是他们对于“承诺”和“荣誉”近乎偏执的看重。
任何达成的条款,哪怕只是最细微的一条,他们都要求以极其严肃、近乎仪式的方式“锚定”。不仅仅是口头同意,还需要双方代表(李昊和烬母)在见证人(所有长老和头领)面前,用各自的方式“留下印记”。
李昊这边还好说,签字或者电子指纹。灰烬之子那边则复杂得多——烬母需要用一种混合了她自身血液和地火灰烬的颜料,在一个特定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上,绘制代表部落的燃烧山峰符号;而格拉等战士头领,则需要用新的合金短刀,在另一块专门的“誓言石”上,刻下代表武力的刻痕。
整个过程缓慢、庄重,不容一丝敷衍。任何一点不确定或者含糊其辞,都会导致整个环节推倒重来。
“我的老天,这比跟铁锈镇那帮老狐狸谈判还累!”一次谈判间歇,老陈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低声抱怨,“这帮石头脑袋,认死理!一句话能掰成八瓣儿琢磨!”
沃克先生却若有所思:“这正是他们的生存智慧,指挥官。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任何模糊的承诺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他们的‘缓慢’和‘固执’,是对族人负责的表现。每一次‘锚定’,都是在加深协议的重量,确保对方不敢轻易违背。”
李昊点点头,他理解这一点。但这确实极大地拖慢了进度。几天下来,达成的实质性条款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无尽的解释、比喻、仪式和确认上。
“火花”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觉得灰烬之子们那种对实物和仪式的执着,有种奇异的、充满力量的美感。“他们不相信虚拟的东西,只相信能触摸、能看见、能刻进石头里的承诺。这很……踏实。”她评价道。
文化的差异,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谈判桌(或者说,地火堆)之间。人类带来的契约精神和未来收益观念,在灰烬之子注重当下实物和血脉承诺的文化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谈判在磕磕绊绊中缓慢推进。每一次小小的进展,都像是用最原始的工具,在坚硬的玄武岩上开凿,缓慢,艰难,但每一下,都实实在在。
李昊知道,急不得。要想真正获得那宝贵的火髓开采权和技术协助,他们必须首先赢得这些“石头脑袋”的信任,而信任,在这里,是用实打实的物资、庄重的仪式和绝不背弃的承诺,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
这条路,注定漫长。但比起之前刀兵相见的局面,已经是云泥之别。至少,现在他们可以坐在谈判桌前,虽然沟通困难,但总归是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哪怕是极其缓慢地——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