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角正式进入了“节水模式”,那感觉,就跟被人掐着脖子灌了一嘴沙子差不多。空气干得划根火柴都能自燃,喉咙里永远像是堵着一把温热的锯末,说句话都得先酝酿点唾沫星子——虽然那点唾沫星子也金贵得跟润滑油似的。
个人饮水配额少得可怜,每天就那么一小杯,喝的时候得像是品鉴百年陈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让每一滴水分子都在干涸的口腔黏膜上充分舞蹈,发挥最大效益。洗脸?洗澡?那都是上辈子在铁锈镇淋浴间里的美好回忆了。现在大家伙儿凑近了,都能闻到彼此身上那股浓郁的、混合着汗水、机油和一点点硫磺风味的“男人味”(当然,索菲亚和“火花”也不例外,顶多是味道层次稍微细腻那么一丁点)。
“铁砧”看着自己水壶底那几口晃荡起来都没啥声响的“生命之源”,瓮声瓮气地抱怨:“他娘的,我现在看老陈那张褶子脸,都觉得像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恨不得上去拧两把。”
老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拧我?信不信我先把你拆了,看看你这身铁疙瘩里面有没有藏着冷凝管?”
玩笑归玩笑,压抑的气氛像外面无处不在的热浪,包裹着每一个人。十五天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剑尖还特么是烧红的。外出寻找水源的探险队已经派出去了两拨,由老陈和“铁砧”分别带队,冒着被熔岩蜥蜴当成移动小零食的风险,扫描了“岩心”老爷子圈出的所有可疑区域。结果嘛,不能说一无所获,只能说是白跑一趟。带回来的除了几块看起来更花哨的石头样本,就是满身的疲惫和更深的焦虑。那些所谓的“吸湿性矿物”,在实验室环境下确实能吸附一点点水分子,但那效率,指望它供水,还不如指望“阿丑”那块石头突然开口喷泉来得实在。
希望角里,沉默和干渴一同蔓延。仪器运行的嗡嗡声变得格外刺耳,仿佛在无情地消耗着最后一点能源和希望。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中,“火花”把自己关在了工作区最里面的角落,和她那些宝贝线路、零件以及几台看起来像是从废品回收站拼凑出来的设备待在一起,已经快一天没怎么露面了。只有偶尔传出的焊接声、嘀咕声,以及一两次小小的、伴随着焦糊味的爆炸声,证明她还活着,并且在折腾着什么。
“那丫头别是渴出幻觉,在给自己造个饮水机幻觉生成器吧?”一个队员有气无力地开玩笑,但没人笑得出来。
直到这天傍晚,当双恒星的光芒再次变得昏黄,给希望角内部镀上一层虚假的温暖时,“火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沾着油污和不知道什么金属碎屑的头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但眼睛却亮得吓人,猛地从她的“实验室”里冲了出来。
“成了!我搞出来了!”她挥舞着手里一个看起来极其简陋的装置,声音因为兴奋和缺水而有些嘶哑。
那玩意儿的主体是个不知道从哪个备用零件箱里翻出来的小型高效半导体制冷片,大概只有巴掌大,背面密密麻麻焊接着散热鳍片,正面则覆盖着一层从净化系统替换下来的、表面积极大的亲水涂层金属网。制冷片连接着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风扇,以及一个更小的、用来收集液体的金属凹槽。整套设备由一个低功耗的备用电池组供电,线头裸露,用绝缘胶带缠得像个木乃伊。
所有人都被她的动静吸引,围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期待。
“你……搞出什么了,‘火花’?”李昊走上前,看着这个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的装置,谨慎地问道。
“空气冷凝取水器!马克一号原型机!”“火花”骄傲地宣布,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一堆破烂,而是能点石成金的神器。她快速地把装置放在工作台上,接通电源。
一阵细微的、几乎被环境噪音掩盖的嗡鸣声响起。制冷片开始工作,背面的散热鳍片吹出温热的风,而正面的亲水金属网温度则迅速下降。小风扇嗡嗡地转动,将希望角内部那干燥得能点燃的空气,缓缓吹过冰冷的金属网表面。
一分钟过去了,金属网依旧干燥。
两分钟过去了,毫无变化。
五分钟过去了……
有人开始摇头,准备散去。看来“火花”这次是白忙活了。
“再等等!这里的空气湿度太低了,需要时间!”“火花”急得跺脚,眼睛死死盯着金属网,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给她的“马克一号”加油鼓劲。
就在失望情绪即将再次弥漫开来时,索菲亚突然指着金属网靠近边缘的地方:“看!那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在那冰冷的、布满细微网格的金属表面上,极其缓慢地,出现了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亮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小亮点似乎在……变大?不,不是变大,是凝聚!更多的、肉眼根本无法看见的水分子,被低温表面捕获,艰难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颗微不可查的小液珠!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足足又过了十几分钟,那颗小液珠才勉强汇聚到芝麻粒大小,在金属网表面颤颤巍巍,反射着希望角内部昏暗的灯光。
然后,它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沿着亲水涂层,极其缓慢地、恋恋不舍地向下滑动,最终,“滴答”一声,落入了下方那个小小的金属凹槽里。
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但在那一刻,希望角里静得连熔岩河的轰鸣仿佛都消失了。
一滴!
只有一滴!
清澈、透明、微不足道的一滴水!
“火花”几乎是扑到工作台前,用一根干净的细金属丝,小心翼翼地将那滴水从凹槽里沾了起来,高高举起。那滴水珠在金属丝顶端微微晃动,晶莹剔透,像一颗无价的钻石。
“看!水!从空气里来的!”“火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无尽的骄傲和狂喜。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爆发出的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
“我的老天!她做到了!”
“空气!她从空气里拧出水来了!”
“神了!真是神了!”
老陈用力拍着“铁砧”的后背,拍得砰砰响,两人都咧着干裂的嘴大笑。“岩心”老爷子凑近了,戴着老花镜仔细看着那滴水珠,连连点头:“原理可行!绝对可行!利用温差和亲水表面强制冷凝!天才的想法!”
李昊看着那滴在灯光下闪烁的水珠,又看看激动得满脸通红的“火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火花”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干得漂亮,‘火花’!你立了大功!”
这滴水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它本身那微不足道的体积。它证明了,在这片看似绝对干燥、绝对排斥生命的地狱里,人类依然可以凭借智慧和顽强的意志,从绝望中,硬生生抠出一丝生存的希望!
“马克一号”原型机被连夜改进。更多的制冷片被找来,更大的亲水表面积被设计出来,收集槽也换成了更大的容器。虽然受限于能源和极低的空气湿度,这台临时拼凑的冷凝取水器每天的产水量依旧少得可怜,大概只够勉强湿润一下最需要水的人(比如伤员或者“岩心”这样的老专家)的嘴唇。
但就是这点杯水车薪的产出,却像一剂强心针,稳稳地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希望,有时候并不需要汹涌澎湃,它可能就像这冷凝出的第一滴水,微小,脆弱,却真实存在,并且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军心,稳住了。
接下来的目标很明确:制造更大、更高效的冷凝取水装置,寻找空气中湿度可能更高的区域,同时,继续不放弃对任何可能的地下或地表水源的搜索。
希望角的灯光,似乎因为这一滴水的出现,而变得温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