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令贴出后的几天,指挥中心一楼的临时报名处成了铁锈镇最忙碌也最压抑的地方。人来人往,有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有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也有眼神决绝、为了家人搏一把的可怜人。李昊大部分时间都站在二楼的窗边,沉默地看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这天下午,报名的人流稍微稀疏了一些。负责登记的林薇刚想喘口气,活动一下发酸的手腕,就听到一阵独特而富有节奏的声响从门口传来。
“咚…嚓…咚…嚓…”
那声音沉重而滞涩,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配合着某种机械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稳定地敲击着地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逆着门外昏黄的光线,一步步走了进来。他个子不算很高,但骨架宽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式军装,虽然陈旧,却异常整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拄着的一根用高强度合金管和废旧轴承粗暴焊接而成的拐杖,以及他的一条腿——从膝盖往下,是一条结构简单、布满划痕和锈迹的金属义肢。刚才那“咚…嚓…”的声音,正是这条义肢和拐杖交替落地的声响。
他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刻下的沟壑,左边眉骨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凶悍。头发剃得很短,能看到青色的头皮和几处愈合不佳的旧伤。尽管姿态因为腿脚不便而显得有些倾斜,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像一根插进地里的钢钎。
他走到报名桌前,目光扫过林薇,又看了看旁边负责初步体检的索菲亚助手,最后落在桌面上那份空白的报名表上。
“我叫石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不过,以前队伍里的崽子们,都叫我‘铁砧’。”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名字那个‘崮’,是石头的石,山崮的崮。至于‘铁砧’…他们说我这人又硬又扛揍,像打铁用的砧子。”
林薇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招募令贴出第一天,第一个来报名的断臂老兵石墩,在闲聊时提起过他这个哥哥,说是以前在一个精锐侦察小队服役,后来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掩护队友,踩中了遗迹里的能量陷阱,废了一条腿,这才退役回了铁锈镇老家。
“铁砧…先生,”林薇斟酌着用语,“您…确定要报名吗?这次任务的风险等级…”
“看得懂字。”铁砧打断她,用他那粗壮、指节变形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立着的招募令牌子,“有去无回嘛,写得很清楚。”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这条废腿,走平地都费劲,更别说跑去什么‘熔岩深渊’了。真到了那儿,估计跑都跑不快,就是个累赘。”
索菲亚的助手忍不住开口:“那您还…”
铁砧抬起眼皮,那带着疤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嘲讽的光芒:“跑不快,不代表就打不准,看不远,经验没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拍了拍那条金属义腿:“这条腿是废了,但脑子没废,眼睛没瞎,手也还稳当。当年在‘锈蚀峡谷’蹲了三天三夜,靠半壶水和两只变异蝎螂撑过来的经验,也没废。”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年轻、或紧张、或充满干劲却略显稚嫩的面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们这些娃娃,有冲劲,是好事。但去那种鬼地方,光有冲劲死得快。得有人告诉你们,哪块石头后面可能藏着能量喷口,哪种颜色的雾气闻着就得立刻戴面罩,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意味着该趴下找掩体,而不是傻乎乎地往前冲。”
他看向林薇,又像是透过她,看向二楼那个窗口可能存在的视线:“我报名,不是去当冲锋队员的。我申请,担任勘探队的安全顾问。把我这几十年来,在各种各样的鬼门关口攒下来的教训,教给这些可能回不来的娃娃们。能多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带着老兵特有的豁达和一丝苦涩:“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不想哪天老死在床上,或者因为这条破腿拖累别人,死在哪个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要是能在那片熔岩里,为了咱们这个破镇子,再发挥点余热,顺便给这些后生们挡点灾、顶点雷…这买卖,不亏。”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悲情渲染,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担当。
林薇看着这个名叫“铁砧”的老兵,看着他那条沉重的义肢和挺直的脊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敬意。她拿起笔,在报名表的“申请职位”一栏,郑重地写下了“安全顾问”四个字。
“铁砧先生,欢迎加入‘深渊勘探队’。”林薇将填好的表格递给他,“请到旁边进行基础体能和反应测试…呃,主要是评估您在极端环境下的适应和指挥能力。”
铁砧接过表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拄着他的合金拐杖,“咚…嚓…咚…嚓…”地走向测试区。那稳定而沉重的节奏,仿佛在为这支即将踏上绝路的队伍,敲响第一声坚定的鼓点。
李昊在二楼,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那个略显蹒跚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紧绷了几天的嘴角,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铁砧…”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
也许,在这支奔赴烈焰的队伍里,确实需要这样一块又硬又扛揍的“铁砧”,去敲打那些年轻的锋芒,去承受最沉重的冲击。
第一位核心队员,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方式,登场了。他的加入,给这支充满未知与死亡的勘探队,注入了一股来自旧时代的老辣与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