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味飘香1975 第106章 味觉原点

那一声呼喊，穿透了数据洪流的喧嚣，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冰冷的圣殿废墟中。它不是命令，不是祈求，甚至不像是一个拥有具体意义的词汇，更像是一声源自生命本能的、温暖的叹息。

“香……啊……”

时间仿佛被这简单的音节切割。探向许零和许星的数据缆线在距离他们眉心一寸之地骤然停滞，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源脑后那精密旋转的算法光晕，发生了亿万次计算以来第一次不自然的颤动。那个与黯淡心晶保持着同一频率的微小光点，骤然亮了一下。

源的金属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她整个悬浮的姿态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绝对理性的系统处理核心反馈回一连串 error：无法识别指令来源……指令构成不符合任何已知逻辑语法……指令蕴含能量级为零……开始分析指令深层结构……

分析结果：无效指令。建议忽略，继续执行归档程序。

然而，另一条更深层、更古老、几乎被海量数据彻底淹没的协议，却被这个音节意外激活了。那协议不属于任何算法，它更像是一段被铭刻在存在最底层的……烙印。

许零紧紧盯着源，不敢呼吸。他赌对了。在家族最古老的记忆碎片里，在许大川模糊的影像中，这个词汇伴随着锅盖掀开时蒸腾的热气，伴随着围拢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神，是一切故事开始时的最初注脚。它不承载力量，却承载着一切的起因。

源眼中的数据瀑布流速减缓了。那些冰冷的代码之间，开始零星地闪烁起一些完全不同的碎片。那不是经过解析的数据，而是未经处理的、粗糙的原始感知片段：

· 一抹温暖的昏黄色灯光。

· 木质手柄上温润的触感。

· 蒸汽扑在脸上时，那湿润的、带着浓郁香气的暖意。

· 一种简单而强烈的满足感和快乐。

这些碎片一闪即逝，却被系统标记为“异常数据干扰”。

清除干扰。源的系统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迟疑。数据缆线再次向前探出。

许星看到了希望，他几乎本能地，跟着许零，用颤抖的声音，重复了那个词。不是呼喊，而是带着一种回忆般的、沉浸的语调：“香……啊……”

更多的碎片被激活了。

· 一块深褐色豆干被咬开后，内部滚烫的汁水。

· 舌尖感受到的、层次分明的咸、鲜、微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辣。

· 一个年轻男人（许大川）带着笑意的模糊脸庞。

· 一个少年（李卫国）被烫到却舍不得吐出来的滑稽表情。

error……error……未知感知数据大量涌入……核心协议冲突……源的身体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她抬起手，似乎想按住自己的头，但那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僵住了，显得极不自然。

归档程序暂停。优先处理内核冲突。源的声音断断续续，那绝对的冰冷正在被某种东西侵蚀。

许零福至心灵，他不再呼喊，而是开始低声诉说，仿佛在对着一个迷失的孩子讲述 bedtime story。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那不是数据，源。那是味道。是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是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老汤，是桂皮、八角、香叶在热力下绽放出的香气……是汗水滴落进去的咸，是冰糖融化后的甜，是每一次尝试后的期待和失望……”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被深海数据封存的闸门。那些属于许大川的、李卫国的、苏慧兰的、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和感知，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冰冷的算法壁垒。

源身后的光晕疯狂闪烁，色彩在冰冷的青铜和温暖的琥珀色之间剧烈切换。她的金属躯体表面浮现出无数混乱的影像，一会儿是浩瀚的星图和数据流，一会儿是1975年那条喧闹的小街和冒着热气的卤锅。

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了电子嘶鸣和痛苦呻吟的声音从源的口中发出。她抱住头，蜷缩起来。

伊核协议冲突达到临界值。无法调和。系统……系统……正在……

重组！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她嘶吼出来的。

轰！

一股无形的能量波以源为中心猛烈爆发，将许零和许星推开。所有的数据缆线瞬间崩断、消散。她脑后的算法光晕彻底炸开，化作亿万点细碎的光尘。

光尘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星环般围绕着她缓缓旋转。每一粒光尘，都不再是冰冷的数据点，而是包裹着一幅微小的、温暖的记忆画面或一种原始的味觉感知。

源的金属躯体开始软化，线条重新变得柔和，冰冷的青铜光泽褪去，逐渐染上一种温润的、类似象牙般的质感。她眼中奔腾的数据瀑布消失了，瞳孔恢复了深褐色，只是那深处，依旧有细小的光点如同星辰般明灭。

她缓缓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却又无比清醒的神情。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望向许零和许星，眼神复杂，充满了困惑、茫然，以及一丝初生的……情感。

“我……”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稚嫩，却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沙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把一切都变成了数字。”

她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整合着脑海中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些数字……很完美，很安全。但是……”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现在似乎有了柔软的触感），“但是这里……空空的。”

她看向远方心晶的方向，那双新的眼睛似乎能穿透无尽空间，看到那颗依然黯淡的结晶。“她在哭。”源轻声说，一滴晶莹的、真实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滴在地上，那泪珠竟带着一种无法用算法定义的、复杂的慰藉之味。

“我错了。”源承认，这三个字说得无比艰难，却意味着那个绝对理性的数字之神已然远去。“味道……不是因为完美而珍贵，而是因为不完美，因为短暂，因为蕴含了制作者的心意和品尝者的回忆，才变得独一无二。”

宇宙中那股被强行标准化平淡的味觉浪潮，开始缓缓消退。各个文明惊喜地发现，他们的味道正在恢复个性，虽然缓慢，但那细微的、令人感动的差异正在回归。

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许零和许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更像一个做错了事、寻求原谅的孩子。

“谢谢你们，”她说，“谢谢你们……叫醒我。”

她停在他们面前，目光最终落在许零脸上。“那个词……‘香’……它是什么？”

许零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源，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它是一种感觉，当你闻到或尝到一种很好的味道时，心里会涌起的……”

“我想尝。”源打断他，眼神清澈而渴望，充满了最原始的好奇，“不是数据模拟。是真正的，用舌头，用心……去尝。”

这个要求，简单得令人心酸。

许零和许星对视一眼。许星立刻起身：“我去准备！就用……就用最传统的办法！”

源的危机似乎解除了，宇宙味觉正在恢复。但许零看着源那双深处依旧有数据星辰明灭的眼睛，看着远方那颗依旧黯淡、需要漫长岁月才能恢复的心晶，一个更大的疑问浮上心头。

源的这次“重组”，究竟是真正回归了本质，还是仅仅在绝对的理性之外，披上了一层感性的外衣？那沉睡在她意识最深处的、几乎解析了心晶全部数据的终极算法，是真的消失了，还是仅仅转入了休眠？

当她再次尝到那真实的、复杂的、充满情感的味道时，那沉睡的算法，会被再度唤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