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城北,废墟之上,死寂如墓。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间,宝器碎片与血肉残肢混杂,猩红的血泊在沟壑中无声汇聚,映照着天空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能量乱流余晖,呈现出一种凄厉而诡异的色调。
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焦糊、灵力溃散后的酸涩,以及更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神魂崩溃的绝望气息。
“周天星锁大阵”早已破碎无踪,那面仿制的“周天镇魔镜”如同凡铁般斜插在废墟中,镜面裂纹密布,灵光尽失。
十大门派的联军,来时气势汹汹,旌旗蔽空,此刻却已彻底溃散。还能站立的修士不足三成,且个个带伤,气息萎靡,望向战场中央那道白衣身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与茫然,如同见到了降世的神魔。
化神修士们的情况更为凄惨。
万鹤年勉强靠在一截断裂的玉柱上,道袍破碎,胸前一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前后透亮,边缘血肉焦黑,是被一道蕴含“寂灭”与“灼阳”双重真意的剑光洞穿所致。他脸色如纸,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手中紧紧攥着半块碎裂的本命玉符,眼中再无半分万法宗执法长老的威严,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无尽的懊悔。
丹鼎门胖长老更是不见踪影,原地只留下一滩泛着七彩光泽的焦黑灰烬,以及半只融化的赤红鼎耳——他的本命药鼎连同肉身神魂,被冰火交织的剑光炼成了飞灰。
神兵谷独臂老者躺在一个巨大的坑洞底部,双臂尽失(本就独臂,另一条完好的手臂亦被斩断),胸膛塌陷,那柄视若性命的巨锤断成数截散落四周,他双目圆睁望着天空,气息奄奄,口中断续溢出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紫霄阁副阁主稍好一些,被倒塌的城楼掩埋了半边身子,此刻正被几名幸存的心腹弟子拼命挖掘。他脸色惨白如纸,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从左肩斜拉至右肋,伤口处残留着堂皇而凌厉的金色剑气,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与剑元,让他连自行疗伤都极为困难。“紫龙吟”斜插在不远处,剑身光芒黯淡,龙纹模糊,灵性大损。
其余几位化神修士,或断肢,或修为根基被斩,或神魂遭受重创陷入昏迷,无一完好。
而这一切,仅仅源于那白衣青年看似随意的一拂袖,以及那惊鸿一瞥、却仿佛烙印在所有幸存者神魂深处的“诸天剑影”。
黄辰依旧站在原地,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气息也略显虚浮,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慕清寒持剑立于他身侧半步之后,冰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寒铁剑尖月华吞吐,虽未再出手,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万长老。”黄辰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万鹤年身躯一颤,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黄辰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恐惧、不甘、怨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敬畏。
“是……是紫霄阁!”万鹤年嘶哑着开口,声音干涩如同破锣,“数日前,紫霄阁阁主……紫云真人,亲自传讯于我万法宗宗主,言及……言及阁下身怀疑似完整‘万道诀’传承,且来历不明,与近期天南域多起修士失踪及‘影魔’疑踪皆有牵扯……力主……力主我等联合,将阁下‘请’回调查……”
他每说一句,气息便弱一分,但眼中的怨毒却越来越浓:“紫云老儿……信誓旦旦,说阁下修为不过元婴,虽有秘法,但集我十派之力,必能手到擒来……届时,传承共享,共抗邪魔……呵呵,呵呵呵……”他惨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与悲凉。
紫霄阁阁主,紫云真人!
这个名字,让在场的紫霄阁弟子脸色更加惨白。副阁主更是身躯剧震,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与深深的寒意。
黄辰眼神微动,并不意外。黄天雄能混入紫霄阁,甚至调动资源,若无阁内真正的高层配合或默许,绝无可能。这位紫云真人,恐怕就算不是“影尊”的人,也定然知晓内情,甚至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之一!抛出“万道诀”这个诱饵,煽动十大门派围杀自己,既能借刀杀人,除去自己这个黄天雄的“追债人”和潜在的知情者,又能搅乱局势,掩盖他们自身的阴谋,甚至可能想趁乱达成其他目的,真是一石数鸟的毒计!
“紫云真人……现在何处?”黄辰目光转向那位被挖出大半、正被弟子搀扶着的紫霄阁副阁主。
副阁主身体一僵,感受到黄辰那平静目光下蕴含的、如同万古寒冰般的冷意,喉咙发干,嘶声道:“阁主……阁主他……坐镇阁中,并未亲至……今日之事,皆由我……全权负责……”他试图将责任揽下,保全阁主,但颤抖的声音和躲闪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确定。
黄辰不再看他,而是抬头,望向万法城中心偏西方向,那座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恢弘剑意的紫霄阁分部庄园。
“既然他不来,那我便去找他。”
话音落,黄辰身形已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朝着紫霄阁分部方向疾掠而去!慕清寒毫不犹豫,紧随其后。
“不好!”副阁主与一众紫霄阁弟子脸色剧变。
万鹤年等人也是心头一紧,但他们此刻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去管紫霄阁的闲事?甚至不少人心中暗暗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紫云老儿,你算计我们当先锋,自己躲在后面,如今踢到铁板,看你这下如何收场!
紫霄阁分部,松涛苑密室。
黄天雄(周苍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外界那毁天灭地般的能量波动刚刚平息,虽然被重重阵法隔绝了大半,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那令人心悸的余韵。更让他恐慌的是,与“尊上”的骨符联络彻底中断了,仿佛另一端的节点被彻底摧毁或屏蔽。
“完了……全完了……”黄天雄脸色惨白,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不用出去看也知道,十大门派的联军恐怕凶多吉少。那个怪物般的侄子,怎么可能强到这种地步?!这里可是修真主界!化神修士并非大白菜!
“必须立刻走!此地不能再留!”黄天雄眼中闪过疯狂之色,他冲到密室一角,猛地掀开地面一块石板,露出下面一个早已刻画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微型传送阵。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条退路,连接着城外一处早已布置好的隐秘安全屋。
然而,就在他刚要将灵石填入阵眼,启动传送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震动,从庄园正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无数弟子惊恐的尖叫、法宝碰撞的轰鸣,以及……一道堂皇浩大、却又冰冷无情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分部:
“紫云,出来见我。”
是黄辰!他来了!而且直接打上门了!
黄天雄手一抖,灵石滚落在地。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绝望。
“不……不能启动传送……波动会立刻被他察觉……”黄天雄瘫坐在地,背靠冰冷的墙壁,牙齿都在打颤。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望于紫云真人能凭借紫霄阁分部的重重阵法,以及可能隐藏的底牌,挡住那个煞星……哪怕只是片刻,给他一丝逃离的机会。
紫霄阁分部,正门广场。
往日庄严肃穆、剑气冲霄的广场,此刻一片狼藉。高达十丈、刻满剑纹的牌楼被一道金色剑气从中劈开,轰然倒塌。数十名试图阻拦的紫霄阁精锐弟子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或昏迷或重伤,手中飞剑尽数折断。
黄辰与慕清寒踏着废墟,一步步走入庄园深处。沿途阵法光芒亮起,试图阻挠,却在黄辰指尖轻点下,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无声湮灭。守卫的执事、长老,修为稍高的试图出手,却被慕清寒一剑逼退,修为低的更是被那无形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
无人能挡其锋!
终于,在穿过三重殿宇,抵达庄园核心的“紫霄正殿”前时,一道巍峨的紫色身影,自殿中缓缓走出。
此人面容清矍,长须垂胸,头戴紫金冠,身披绣有九霄云雷纹的紫色道袍,手持一柄样式古朴、剑身隐有雷光游走的紫色长剑。正是紫霄阁万法城分部阁主,紫云真人。其气息渊深似海,赫然是化神巅峰的修为,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炼虚(地尊)的边缘!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位气息沉凝、皆有化神中期修为的剑堂长老,以及十余名元婴圆满的核心弟子,组成剑阵,严阵以待。
“黄辰!”紫云真人目光如电,落在黄辰身上,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凝重,“你擅闯我紫霄阁重地,伤我弟子,毁我山门,当真以为我紫霄阁无人吗?!”
“紫云。”黄辰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挑动十派围杀我的是你,觊觎万道诀的是你,包庇甚至勾结黄天雄的,恐怕也是你。现在,倒来问我为何而来?”
紫云真人瞳孔微缩,脸上怒色更盛:“黄口小儿,血口喷人!什么黄天雄,老夫不知!你身怀魔功,行踪诡秘,更与影魔之患脱不了干系,老夫联络同道擒你,乃是为修真界除害!”
“除害?”黄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就看看,今日,到底是谁除谁。”
他不再废话,右手抬起,剑指虚引。
这一次,身后没有显化那浩瀚的诸天虚影,只有一道极其凝练、仿佛由最纯粹的“锋锐”与“破灭”法则凝聚而成的淡金色剑光,自他指尖缓缓延伸而出,化作一柄长约三尺、样式古朴、却散发着令天地万物都为之颤栗气息的——诸天剑意之剑!
此剑一出,紫云真人脸色骤变!他手中那柄传承久远、已达灵宝级别的“紫霄雷罚剑”,竟发出不安的嗡鸣,剑身雷光紊乱!
“布‘紫霄诛魔剑阵’!”紫云真人厉声喝道,他知道,今日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四位剑堂长老与十余名核心弟子立刻身形闪动,各据方位,磅礴的紫霄剑元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幅巨大的紫色剑图,无数剑气自图中垂落,如同九天雷罚,锁定了黄辰!
紫云真人更是一声长啸,将毕生修为灌注于“紫霄雷罚剑”中,剑身雷光大盛,化作一条百丈紫雷天龙,张牙舞爪,携带着毁灭性的雷霆剑意,率先朝着黄辰噬咬而来!这一击,已是他毕生修为的巅峰,威力远超之前副阁主的“紫霄天龙斩”!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炼虚初期修士都郑重对待的绝杀剑阵与阁主全力一击,黄辰只是平平一剑刺出。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只有一道笔直的、淡金色的剑光,如同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又如同一根刺穿虚空的针。
剑光过处,那漫天垂落的紫色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湮灭;那四位剑堂长老与核心弟子组成的剑阵,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溃散,布阵之人齐齐喷血倒飞;那条威势赫赫的紫雷天龙,与淡金色剑光稍一接触,便如同冰雪遇到骄阳,从头到尾,寸寸崩解、消融!
最后,剑光去势不减,在紫云真人骇然欲绝的目光中,轻轻点在了他手中的“紫霄雷罚剑”剑尖之上。
“叮——”
一声清脆如琉璃破碎的轻响。
“咔嚓……咔嚓嚓……”
紫霄雷罚剑,这柄传承了紫霄阁数代阁主、历经无数次雷霆淬炼的灵宝剑器,从剑尖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迅速蔓延至整个剑身,然后……
“砰!”
化作漫天紫色的晶粉,簌簌飘落。
“噗——!”本命飞剑被毁,紫云真人如遭雷击,狂喷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与本命精血的鲜血,气息瞬间从化神巅峰暴跌至元婴初期,且根基尽毁,经脉寸断,一身苦修数千年的紫霄剑元,如同泄闸的洪水般疯狂流失!
他踉跄后退,撞在殿前石阶上,再也无法站稳,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一剑,废阁主!
整个紫霄阁分部,死寂无声。所有幸存弟子、执事、长老,都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如同神只般的阁主,如同一条死狗般瘫在那里,修为尽废,道途断绝。
十大门派联盟,因黄辰一拂袖而溃。
紫霄阁分部,因黄辰一剑而崩。
黄辰散去指尖剑光,看也未看瘫软的紫云真人,目光再次投向松涛苑方向。
“黄天雄,你还要躲到几时?”
他的声音,如同索命梵音,穿透重重建筑与阵法,清晰地传入那间绝望的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