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华美却暗藏杀机的狐仙阁,外界的灰白雾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几分。黄辰与慕清寒并未沿原路返回,而是依照之前从五彩蟒君处得来的地图,选择了一条更为偏僻、但据说能绕开几个麻烦妖族势力范围的小径,径直向北。
慕清寒怀抱着竹篮,里面的两只雪狐经过狐仙阁的惊吓,此刻已然疲惫睡去。她冰眸微侧,看向身旁步履从容的黄辰,心中那因他方才谈笑间逼退整个狐族而激荡的波澜,久久难以平复。他展现出的,不仅是深不可测的实力,更有一种洞悉人心、掌控全局的智慧与从容。这让她不禁去想,他那看似平淡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浩瀚的过往。
黄辰似乎并未将狐仙阁的插曲放在心上,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沿途的环境与手中那张简陋的地图上,偶尔会出言指正地图上几处明显的谬误,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在审视拙劣的游记。
两人一路无话,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流淌。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彻底离开狐族势力影响的边缘地带,前方雾气渐薄,隐约可见更远处苍茫山峦轮廓之时,一道粉色的流光,却自后方疾驰而来,带着一丝急切,落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
光影敛去,现出的身影,让慕清寒眉头微蹙,玉手下意识地又按上了剑柄。
来者,竟是去而复返的苏媚儿!
只是,此刻的她,与之前在宴席上那副怨毒不甘、又惊惧交加的模样截然不同。她没有了华丽的衣裙,只着一身简单的粉色劲装,勾勒出窈窕身段,脸上也未施粉黛,少了几分媚态,却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她独自一人,手中并未持有任何兵刃,脸上也再无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目光直直地望向黄辰。
“你又来做什么?”慕清寒声音清冷,带着戒备。狐族反复无常,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苏媚儿却并未看慕清寒,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黄辰身上,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我……我是来道歉的。为我之前的不自量力,也为祖母……为大长老今日的冒犯之举。”
她的声音不再酥媚入骨,反而带着一丝沙哑与真诚。
黄辰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未置可否。
苏媚儿被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但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知道,之前的种种,在你看来或许如同儿戏,甚至令人厌恶。我狐族天生擅长魅惑,习惯了以姿色与手段达到目的,视之为力量与资本。直到……遇到了你。”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与苦涩:“我的媚术对你无效,我的威胁在你眼中如同尘埃,就连族中精心布置的杀局,也被你轻描淡写地瓦解……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她的话语中,没有了往日的算计,只有一种被打落尘埃、重新审视自我的茫然与触动。
“我并非是来祈求原谅,也自知没有那个资格。”苏媚儿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了几分,“我只是想告诉你,经此一事,我苏媚儿……心服口服。并非只因你的力量远超我的想象,更是因为……你与我见过的所有强者都不同。”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黄辰:“你强大,却不恃强凌弱;你洞悉一切,却未必会赶尽杀绝;你身边有如此佳人相伴,却能无视万般诱惑,坚守本心。这等心性与气度,是我在妖族,甚至在许多所谓的人族正道修士身上,都从未见过的。”
她这番话,发自肺腑,带着一种幡然醒悟后的清澈。连一旁的慕清寒听闻,冰眸之中的戒备也稍稍减弱了几分,看向苏媚儿的目光多了一丝审视。这狐女,似乎与之前确实有些不同了。
黄辰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媚儿见他没有打断,心中稍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用某种暖玉雕琢而成的狐狸状玉佩。那玉佩做工极其精美,狐狸形态灵动可爱,双眼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如同蕴含星光的粉色宝石,散发着温润的灵光与一丝淡淡的、属于苏媚儿本源的狐族气息。
“这是我年幼时,母亲赐予我的‘幻狐心佩’。”苏媚儿双手捧着玉佩,递向黄辰,语气郑重,“它并非什么厉害的法宝,但其材质特殊,能与我血脉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持此玉佩,若在百里范围内,我可隐约感知其方位。”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许:“我知道你们要前往北冥雪域。那地方……远比传闻中更加危险,不仅环境恶劣,更有一些连我狐族都讳莫如深的古老存在盘踞。我……我力量低微,帮不上什么忙,更没资格追随左右。只愿将这心佩赠予你们。”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切:“若……若你们在北冥雪域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或者需要了解那片地域的什么隐秘信息,或许……或许可以凭此佩,尝试联络我。我苏媚儿虽不堪,但狐族在妖域经营多年,情报网络还算灵通,定当竭尽所能,提供帮助!这……这也算是我,为之前的冒犯,略尽一份绵薄之力,求一个……心安。”
她这番举动,这番言辞,大大出乎了慕清寒的意料。赠送贴身信物,许下承诺,这绝非之前那个只知魅惑与算计的苏媚儿能做出来的事情。看来,黄辰带给她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大,甚至动摇了她一直以来的处世之道。
黄辰看着那枚精致的玉佩,又看了看眼神真诚中带着一丝忐忑的苏媚儿,沉默了片刻。
他并没有接过玉佩,而是淡淡地开口问道:“为何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畏惧?或是,另有所图?”
苏媚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坦然的笑容:“畏惧……自然是有的。见识过您的力量,谁能不惧?但更多的……是钦佩,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的向往吧。”
她目光有些悠远,轻声道:“我自幼在狐族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以为力量便是魅惑与掌控,生存便是依附与利用。直到见了您,才知这世上,原来有人可以凭借真正的力量与心性,活得如此……坦荡而从容。这或许很可笑,但这确实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她再次将玉佩往前递了递:“此举并无他图,只为印证本心。若您觉得不妥,或信我不过,便当我从未来过,此物……您随手丢弃便是。”
暮色渐沉,林间的雾气带着凉意。苏媚儿站在那里,捧着玉佩,身影在朦胧的雾气中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执着与真诚。
黄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最终,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苏媚儿体温的“幻狐心佩”。
“东西,我收下了。”黄辰语气依旧平淡,“你的话,我也记下了。”
没有承诺,没有感谢,只是简单的陈述。
但这对苏媚儿而言,已然足够。她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真心实意的笑容,那笑容褪去了所有媚态,竟有几分纯粹的明媚。
“多谢!”她对着黄辰深深一福,又看向慕清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化作一道粉色流光,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雾气之中,干脆利落。
慕清寒看着苏媚儿消失的方向,冰眸之中若有所思。她转头看向黄辰手中那枚小巧的玉佩,轻声道:“你信她?”
黄辰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目光望向北方那越来越清晰的、连绵的雪线,淡淡道:“真话也好,假意也罢,于我而言,并无区别。此物……或许将来会有点用处。”
他随手将玉佩收入囊中,仿佛只是收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
“走吧,天色不早了。”
两人继续前行,将狐族与迷雾林的一切,彻底抛在了身后。
苏媚儿的这次现身,如同一段意外的插曲,却也为这趟充满杀戮与算计的妖域之行,添上了一抹略显复杂的色调。而前方,属于北冥雪域的苍茫与酷寒,已然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