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慕家庄园层层包裹。白日里恢宏气派的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在浓重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秋风穿过林木,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幽深与静谧。
距离慕清寒母亲苏映雪的忌辰,仅剩最后一日。整个山庄似乎都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悲戚与忙碌的准备之中,连巡夜的护卫,脚步都比往日更加沉重,眼神中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然而,在这片看似滴水不漏的守卫之下,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高达丈余、布满了防止攀爬的滑腻青苔的院墙,如同一片被秋风吹落的枯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内院一丛茂密的紫竹阴影之下。
正是黄辰。
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粗布衣衫,与这世家大族的奢华格格不入。但此刻,他周身的气息却与白日里那个麻木落魄的修瓶匠人判若两人。并非变得凌厉逼人,而是彻底地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气息、体温、甚至存在感,都降低到了一个近乎虚无的程度。若非肉眼亲眼所见,即便是有修真者以神识扫过,也极难发现他的存在。
这便是他对“万道气劲”的一种精妙运用,并非隐身,而是与周遭的“道”暂时相合,如同水溶于水。
他此来,并非受慕清寒所邀,也非对慕家有何图谋。只是白日里,当慕清寒带着那只修复好的瓷瓶离开时,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瓷瓶之上,除了他残留的微弱“万道气劲”和原本的阴毒内劲痕迹外,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与这慕家庄园地脉隐隐相连的……标记?或者说,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气息?
这引起了他的一丝兴趣。加之慕清寒离去时,那清冷眼眸深处隐藏的沉重与决绝,让他隐约觉得,这慕家之事,恐怕比表面看起来更加复杂。左右今夜旧伤疼痛稍减,闲来无事,便来看看这凡界的古武世家,究竟藏着怎样的底蕴与秘密。
他立于竹影之下,双眸在黑暗中泛着微不可察的淡金光泽,如同夜枭之眼,缓缓扫视着整个慕家庄园。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庄园不再是简单的土木建筑,而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能量流动景象。
庄园的布局,暗合某种古老的阵法。并非修真界常见的聚灵或杀伐大阵,而是一种偏向于“镇守”、“凝神”、“驱邪”的复合型风水阵势。以主厅为中枢,八大院落为节点,地底似乎埋藏着某些蕴含特殊能量的矿石或法器,勾连地脉,形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山庄。这阵法年代极为久远,力量已流失大半,但残余的底蕴,依旧能起到安抚心神、驱散寻常阴邪之气的作用,对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慕家子弟,颇有裨益。
“有点意思。”黄辰心中微动。这阵法看似粗浅,但其构建理念,却隐隐触及了一丝“天人合一”、“借势地脉”的皮毛,非寻常古武世家所能拥有。这慕家的先祖,恐怕并非纯粹的武人。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了几个地方。
一是山庄最深处,那片被列为禁地、据说供奉着慕家历代先祖牌位的“祖祠”。那里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最为古老和沉凝,隐隐有檀香与岁月交织的气息,仿佛沉淀了数百年的家族气运。
二是慕清寒所居住的“清寒苑”以及她母亲曾经的居所“映雪苑”。这两处地方的能量流动较为特殊,清寒苑冷冽而纯粹,与慕清寒的寒月心经相得益彰;而映雪苑则透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悲伤意境,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瓷瓶上阴毒内劲同源,却更加隐晦深沉的气息残留!
“果然有关联。”黄辰眼神一凝。
第三处,则是家主慕雄所居的“雄威堂”。那里气息最为混杂,有慕雄自身武尊后期那刚猛霸道的内劲气息,也有属于家主权柄的威严气场,但奇怪的是,黄辰还隐约感觉到了一股被极力隐藏的、带着几分阴鸷与焦躁的能量波动,与整个山庄中正平和的基调颇有些不符。
他没有贸然动用神识深入探查这些核心区域。慕家能屹立多年,绝非仅靠明面上的武力。这些核心区域,必然有着更为隐秘的防御手段,或者沉睡的老怪物,轻易触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的目标很明确——藏书阁。
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势力,其秘密往往都藏在文字之中。
慕家藏书阁位于山庄东侧,是一座独立的三层木石结构阁楼,飞檐翘角,古色古香。阁楼周围巡逻的护卫明显更多,步伐沉稳,眼神锐利,皆是慕家精锐。
黄辰如同暗夜中的一缕青烟,借助树木、假山、廊柱的阴影,身形几个闪烁,便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来到了藏书阁的背面。他抬头看了看三楼一扇并未完全关严的透气窗,足尖在墙壁上几个借力,身形如狸猫般轻盈攀上,手指在窗棂缝隙间微微一拨,便滑入了阁楼内部。
阁楼内弥漫着书卷和防虫香料混合的陈旧气味。月光透过窗纸,投下朦胧的光晕,照亮了一排排高及屋顶、摆满了各类书籍典册的红木书架。这里收藏的,大多是武道功法、兵法谋略、医卜星相、地方志异等书籍,对于凡俗世家而言,已是底蕴深厚。
黄辰没有在一二层停留,直接来到了守卫相对最松懈、但也可能存放着更隐秘资料的三楼。
三楼的空间比下面两层小一些,书架也更加古老,有些书籍甚至是用竹简或兽皮记载。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快速扫过一排排书脊。
《慕氏族谱》、《寒月心经注解》、《江南武林秘闻》、《前朝宫闱考》……
突然,他的目光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书架底层定格。那里放着几卷并非书籍,而是用某种淡金色丝线捆扎起来的古老卷轴,材质非纸非帛,触手冰凉,隐隐有能量波动。
他小心地取出一卷,解开丝线,缓缓展开。
卷轴上绘制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极其繁复、由无数线条和节点构成的……阵图!图旁有一些古老的篆文小注。
“地脉镇守图……慕氏先祖慕天罡,于大周武德三年,得异人相助,布此阵于山庄之下,引地脉龙气,镇家族气运,驱邪祟,安魂魄……”
黄辰的目光顺着阵图线条游走,心中了然。这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慕家先祖曾有机缘,接触过超出凡俗武学层面的存在。
他继续翻阅其他卷轴。有的记载了一些稀有的矿物、药材特性,有的则是一些关于“神魂”、“灵气”的粗浅论述,虽然谬误不少,但确实触及了修真的边缘。
直到他拿起最后一卷,也是最陈旧、保存最为小心的一卷。
这卷轴材质更为特殊,似皮似革,展开后,一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卷首用朱砂写着四个殷红如血的大字:
《玄阴**录》
这并非功法,更像是一篇祭文或者说……契约?
开篇便言:“玄阴之体,**之魂,承天地至阴之气,汇月华之精……然孤阴不生,阴极而衰,需以至阳之物调和,或以秘法转嫁阴煞,方可延寿续命,乃至窥得大道……”
后面详细描述了一种名为“玄阴**”的特殊体质,以及一种极其恶毒、堪称逆天而行的秘法——如何将“玄阴**”体内积聚的、足以反噬自身的至阴煞气,通过某种媒介和仪式,强行转嫁到与之有血脉联系的至亲之人身上!以此保全己身,甚至夺取其部分本源!
卷轴的末尾,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语气写道:“……此法有伤天和,施术者必承其咎,祸延子孙……然若成,可窃取一丝阴冥道则,铸就‘玄阴灵基’……”
“玄阴之体……转嫁阴煞……至亲之人……”黄辰看着这些字眼,结合苏映雪可能的死因,以及那瓷瓶上阴毒内劲的特性,一个惊人的推测,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难道……苏映雪就是那所谓的“玄阴**”?她的死,并非疾病,而是被人以秘法,转嫁了阴煞?而那转嫁的对象……是她的至亲?慕清寒?还是……其他人?
那青花瓷瓶,莫非就是转嫁仪式中的关键媒介?所以才会蕴含那般阴毒的内劲,并且与慕家庄园的地脉隐隐相连?
若真如此,那幕后之人,心思之歹毒,手段之狠绝,令人发指!
就在这时,黄辰心神微动,敏锐地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悄然朝着藏书阁靠近。那气息隐晦而冰冷,带着一丝暮气,绝非寻常护卫,至少是武尊级别,甚至可能触摸到了修真门槛!
他立刻将卷轴恢复原状,小心放回原位,抹去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身形一闪,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从另一侧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片刻之后,一道如同鬼魅般的灰衣老者身影,出现在了三楼。他目光如电,扫过整个楼层,尤其是在那个存放古老卷轴的书架前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残留,但那气息飘忽不定,瞬间便消散无踪,无从追寻。
“错觉吗?”老者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摇了摇头,身形再次隐没于黑暗。
而此刻,已然远离慕家庄园,回到烟雨巷那间破旧小屋的黄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黑暗中慕家方向的隐约轮廓,眼神幽深。
“玄阴**录……转嫁阴煞……慕家……”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凡界的烟火,果然不止柴米油盐,还有人心的鬼蜮伎俩,以及……隐藏在古武世家表象之下的,更为深邃的黑暗。
慕清寒……看来你的麻烦,远比想象中更大。
而他,这个本想冷眼旁观的过客,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由至亲背叛与古老秘术交织而成的漩涡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