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辰的话语,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慕清寒因极致震撼而近乎停滞的思绪。
“你的毒,再不解,就要侵入经脉了。”
他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手腕处那阴毒黑气带来的刺骨寒意和麻痹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甚至隐隐有向上臂蔓延的趋势,让她整条右臂都开始微微发凉、僵硬。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原本白皙的手腕,此刻红肿未消,皮肤下更是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青黑之色,如同蛛网般细微地向上延伸。化骨掌的歹毒,她早有耳闻,一旦黑炁侵入主要经脉,轻则修为受损,重则肢体残废,甚至危及性命!
之前全神贯注于战斗,又被黄辰那神乎其技的手段所震慑,竟一时忽略了这潜在的威胁。此刻被点醒,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并非因为毒素,而是因为后怕。
她不再犹豫,立刻将一直紧握在左掌心的那颗“清心丹”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变成一股清凉的甘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初时并无特殊感觉,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一股温和却异常精纯的药力便从丹田处化开,如同初春的暖阳,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这股药力似乎对那阴寒歹毒的黑气有着天生的克制之力。它所过之处,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黑气,竟如同积雪遇上烈阳般,开始迅速消融、退散!手腕处那刺骨的寒意和麻痹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轻,皮肤下的青黑色也渐渐变淡。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清心丹的药力不仅驱散了异种阴寒,似乎还对她的经脉有着一丝温养之效,让她因强行运功而有些滞涩的内息,都变得顺畅了不少。
这绝非凡品!至少是入了品的灵丹!而且炼制手法极其高明,药性温和醇正,没有半分杂质丹毒之感。这等丹药,就算在慕家,也绝非寻常子弟能够享用。他一个落魄的修瓶匠人,从哪里得来的?随手就赠予了她?
慕清寒缓缓抬起头,冰眸之中的震撼尚未完全退去,却又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疑云。她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布衣青年,只觉得他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无法看透的迷雾之中。
修瓶?粗浅按摩手法?祖传手艺?
这些说辞,在亲眼目睹了竹筷点穴、太极卸力、隔空毙敌,以及亲身感受了这枚珍贵灵丹之后,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带着一种戏谑般的嘲讽。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魔咒般在她心中疯狂盘旋,比那化骨掌的毒更让她难以安宁。
“你……”她朱唇微启,声音因内心的波澜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绝非普通的修瓶匠人。”
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再是单纯的疑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肯定的探究。冰眸锐利,如同最精密的尺规,试图丈量出黄辰身上每一寸不寻常之处。
黄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反问道:“何以见得?”
他的平静,在慕清寒看来,更像是一种深不可测的从容。
“黑风寨匪首,炼气后期,化骨掌阴毒霸道,等闲武师难以抵挡。你三根竹筷,隔空点其要穴,破其掌力,反噬其丹田。”慕清寒的声音逐渐恢复了清冷,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像是在梳理证据,又像是在逼迫自己面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二十余名悍匪,其中不乏炼体后期好手,更有筑基初期修士全力一击。你仅凭凡俗太极步与基础擒拿,于刀光剑影中毫发无伤,卸力引导,游刃有余。最后更是一拳一掌,轻描淡写,破法术,毙强敌。”
她每说一句,冰眸便明亮一分,心中的惊涛骇浪便汹涌一分。
“还有这清心丹,”她抬起右手,手腕的红肿和青黑已然消退大半,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药效精纯温和,驱邪扶正,绝非市井坊间所能流通。你随手赠予,毫不在意。”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黄辰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敢问,哪家的修瓶匠人,有如此手段?哪家的祖传手艺,囊括了点穴、卸力、炼丹乃至……隔空毙敌之能?”
雨水顺着她的伞沿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街道上,幸存的几名慕家护卫已经开始默不作声地打扫战场,将昏迷或失去行动能力的匪徒捆缚起来,但他们的目光,也时不时地敬畏地瞟向这边,显然同样对黄辰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与惊疑。
面对慕清寒这连珠炮似的、条理清晰的质问,黄辰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清冷眸子里燃烧的执着与探究。他知道,之前的掩饰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徒劳。
但他并不打算和盘托出。诸天至尊的身份,体悟烟火道的初衷,这些都太过惊世骇俗,也并非此刻应该透露的。
半晌,就在慕清寒以为他会继续沉默或者用更荒谬的借口搪塞时,黄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慕小姐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佩服。”他先是淡淡地赞了一句,算是间接承认了她的话。
然后,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捆缚的黑风寨匪徒,尤其是那个已经气绝身亡的独眼二当家。
“不过,慕小姐难道不觉得,黑风寨的人出现在城内,并且如此精准地拦截于你,有些蹊跷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慕清寒冰雪聪明,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冰眸微微一凝:“你是说……有人指使?”
“化骨掌虽歹毒,但黑风寨说到底,只是一伙占山为王的匪寇。”黄辰缓缓道,“他们为何要冒险潜入城内,针对你慕家大小姐?仅仅是为财为色?恐怕未必。尤其是这位二当家,筑基初期的修为,在黑风寨地位定然不低,他亲自带队,目标明确,行动果决,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截杀。”
“截杀”二字,如同冰锥,刺入慕清寒的心底。她之前也隐约觉得不对劲,但被接连的变故和黄辰的身份之谜扰乱了心神,此刻被黄辰点破,顿时豁然开朗。
是啊,黑风寨再猖狂,通常也只在外围活动,轻易不敢进入城内,更别说如此明目张胆地拦截世家子弟。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是谁?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阻止她找回冰魄玉?还是……与那瓷瓶上残留的阴毒内劲有关?
一瞬间,慕清寒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似乎正悄然向她和慕家笼罩而来。而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青年,仿佛一个突然闯入棋局的变数,让她在感到不安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了一丝……依靠?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黄辰,眼神中的质疑未减,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她试探着问道。
黄辰摇了摇头:“我只是个路人,恰逢其会。”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建议慕小姐回去之后,仔细查查这瓷瓶的来历,以及……最近慕家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或者,阻碍了谁的利益。”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再次将焦点引回了那只青花瓷瓶和慕家本身。
慕清寒沉默了下来。她看着黄辰,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深藏不露的眼睛,心中波澜起伏。他避开了关于自身身份的核心问题,却给出了至关重要的提醒。他看似置身事外,却又一次次出手相助。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友是敌?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碰撞。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继续追问的冲动。她知道,以对方展现出的心性和实力,若他不想说,自己再如何追问也是徒劳。
“今日之事,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她收敛了眼中的探究,恢复了世家小姐的礼仪,对着黄辰,郑重地行了一礼。这一礼,真心实意。若非黄辰,今日她恐怕凶多吉少。
黄辰微微侧身,没有受她全礼,只是淡淡道:“举手之劳。”
慕清寒直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貌刻入心底。“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她之前只当他是个匠人,并未在意姓名,此刻却不得不郑重询问。
“黄辰。”他回答得很简洁。
“黄辰……”慕清寒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冰眸之中闪过一丝思索。姓黄?江南之地,似乎并无什么显赫的黄姓世家或门派。难道他用的化名?
她不再多问,转身对已经收拾好战场的护卫们吩咐道:“带上这些匪徒,我们回府。”
“是,小姐!”护卫们齐声应道,看向黄辰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慕清寒再次转向黄辰,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黄……公子,此地不宜久留,黑风寨或许还有余孽。若不嫌弃,可随我回慕家暂避,也让清寒略尽地主之谊,以报救命之恩。”
她发出了邀请。一方面确实是出于感谢和担心,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进一步探查对方底细的念头。
黄辰看了一眼烟雨巷的方向,又看了看慕清寒那隐含期待与警惕的复杂眼神,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拒绝得很干脆,“我自有去处。”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着慕清寒微微颔首,便转身,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向着烟雨巷深处走去。他的背影在迷蒙的雨幕中,依旧单薄,却再无人敢有半分小觑。
慕清寒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子的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她低头,看着自己已然恢复如初的手腕,又摸了摸怀中那装着瓷瓶的锦盒,冰眸之中,疑虑、感激、警惕、好奇……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黄辰……你究竟,是什么人?”
雨,依旧在下。而慕清寒知道,今日之后,她平静的生活,或许将因为这个神秘青年的出现,而掀起滔天巨浪。而关于他身份的谜团,如同这江南的烟雨,笼罩心头,挥之不去。她有一种预感,他们之间,绝不会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