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器神宗炼器之地,继续向北深入。
寒雾愈发浓稠粘腻,颜色也从灰白渐次转为一种沉黯的铅灰,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深蓝寒煞。温度低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冰晶簌簌落下,寻常精铁在此恐怕一触即碎。神识受到的压制也更强了,探出体外十丈便觉滞涩晦暗,仿佛雾中潜伏着无数贪婪吮吸神念的幽魂。
黄辰体表的紫金光晕依旧稳定,将一切寒煞阴毒隔绝在外,甚至隐隐将靠近的雾气蒸腾出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慕清寒的剑意领域也收缩至身周一丈,冰寒剑元自主流转,与外界极端环境形成微妙的对抗与交融,反而让她的剑心在这种持续的压迫下愈发纯粹凝练。
两人已不再飞掠,改为徒步。冻土坚冰覆盖的地面起伏不平,时而有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横亘前方,其中幽暗莫名,隐隐传出怪异的呜咽风声,仿佛通往九幽。偶尔能见到一些奇形怪状的冰雕——并非人工雕琢,而是某些不幸的生灵或植物,被瞬间极致冰封后,保留下了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透着诡异与死寂。
这里,已是生命的禁区,连最顽强的寒属性妖兽都踪迹罕见。
“按照母亲信中所附的简略方位,结合我们进入雾带后的路程与方向推算,星陨湖应该就在前方千里之内。”黄辰目视前方无尽的灰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这片区域的时空……有些异常。”
慕清寒冰眸微闪:“你也感觉到了?方才经过第三道冰裂时,我的剑意感应出现了一刹那的错乱,仿佛时间和空间被轻微扭曲。”
黄辰点头:“北冥寒渊,果然名不虚传。不仅仅是环境极端,此地恐怕在极其久远的年代,发生过涉及高层次力量的事件,以至于规则都留下了破损或扭曲的印痕。越是靠近核心,这种异常可能越明显。星陨湖……‘星陨’二字,或许并非比喻。”
他正说着,脚步忽然一顿,目光锐利地射向左侧一片看似平平无奇、覆盖着厚厚冰凌的乱石堆。
“出来。”黄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雾障的清晰冷意。
慕清寒几乎是同时,纤手已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一股凛冽的剑意蓄势待发。
乱石堆后,静默了数息。
就在慕清寒即将拔剑的刹那,一个有些沙哑、带着疲惫与惊惶的声音响起:“别……别动手!在下没有恶意!”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一个裹着厚厚破烂兽皮、身形佝偻的身影,从那石堆后缓缓挪了出来。此人须发纠结,沾满冰碴,面容被冻伤和污渍掩盖,看不出具体年龄,唯有一双眼睛,在望向黄辰二人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种绝处逢生般的激动光芒。他的气息十分微弱,混杂不堪,修为似乎原本不低,但此刻像是遭受了重创,又似被此地环境长久侵蚀,已近油尽灯枯。
元婴初期?或者原本更高?黄辰一眼便看出此人根基受损严重,元婴萎靡,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你是什么人?为何藏身于此?”黄辰问道,语气平淡,却隐含着威压。在这种地方,突然冒出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值得警惕。
那破烂身影艰难地站直了些,朝着黄辰二人深深一揖,动作都有些僵硬:“在……在下岳山,乃是一介散修,也是……也是一名舆图师。”
“舆图师?”慕清寒微讶。修真界中,专精于勘探地理、绘制灵脉地图、乃至探索未知险地的修士,被称为舆图师。这是一门极其危险却又不可或缺的职业,优秀的舆图师往往被各大势力奉为上宾。只是,舆图师通常活动在资源丰富或未知待探的区域,极少会孤身深入北冥寒渊这等绝地。
“是。”自称岳山的修士苦涩道,“百年多前,在下为寻求突破元婴中期的机缘,同时也是受一位故友临终所托,携其祖传的半张古图,冒险深入北冥寒渊,欲探寻一处名为‘霜寂古修洞府’的遗迹。岂料……岂料此地凶险远超预计,不仅遭遇数种诡异寒煞与空间裂缝,更在接近目标区域时,被一群冰傀围攻,重伤逃遁至此……随身丹药早已耗尽,伤势与寒毒交织,困在此地已近甲子,全靠当年采集到的一点‘地脉寒乳’吊命,修为更是倒退……”
他声音嘶哑,透着无尽的沧桑与绝望。被困绝地一甲子,伤势恶化,资源耗尽,孤独与严寒折磨,还能保持神智清醒,已见其心志坚韧。
黄辰神识扫过,确认此人并未说谎,其体内伤势沉疴、寒毒盘踞元婴的情况做不得假。而且,此人身上确实残留着一些长期研究地图、勘探地脉所形成的独特气息,那是常年与山川地气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你口中的古图,何在?”黄辰问道。他更关心的是,一个舆图师深入此地,或许掌握着某些关于北冥寒渊深处,尤其是星陨湖区域的有用信息。
岳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被求生欲与某种决绝取代。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处取出一个用不知名兽皮层层包裹的扁平物件。那兽皮本身已黯淡无光,但依稀可见复杂的防护符文痕迹,只是大多已失效。
他小心解开包裹,露出里面一张材质奇特的“图”。那并非纸帛,也非寻常兽皮或玉简,而是一种呈暗金色、薄如蝉翼、触手冰凉却坚韧无比的不知名丝织物。图只有半张,边缘呈不规则的撕裂状,显然残缺不全。
图面上,用某种古老的、闪着微光的银灰色颜料,勾勒出山脉、河流、湖泊、特殊地标等图形,旁边配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注解,文字并非当下修真界通用文字,而是更为古老的篆文变体,透着一股苍茫气息。尽管残缺,但图卷本身流转着一丝极淡却稳固的空间波动,显然不是凡物。
黄辰的目光落在古图之上,瞳孔深处紫金光芒微微一闪。
“公子请看,”岳山指着图上靠近残缺边缘的一个区域,那里用醒目的暗红色标记了一个类似陨石坑的图案,旁边有几个模糊的古篆,“这半张图,主要描绘的便是北冥寒渊部分区域。这红标之处,据我故友祖上口耳相传,名为‘星坠之渊’,其内有一湖,是为‘星陨’。图中标注,此地‘时空紊乱,冰封古影,有星外遗泽,亦有大不详’。”
星陨湖!果然!
黄辰心中一凝。母亲信中所指,器神宗凌千锤提及的“冰封古影”,竟在这张不知来历的古图上也有明确警示。
“你的目的,是这‘霜寂古修洞府’?”黄辰看向图上另一处,距离星陨湖颇远,标记为一个冰晶宫殿图案的地方。
“是。”岳山点头,随即又颓然,“可惜,我只找到了大致区域,还未及深入探索,便遭大难。如今……这幅古图于我,已无用处。若继续困在此地,不出三年,我必魂飞魄散。”
他抬起头,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希冀的火苗,死死盯着黄辰:“公子!您二位能安然至此,修为手段定然通天!在下……在下愿将此半张古图献于公子!只求公子能带我离开此地,若能赐下一两颗祛除寒毒、稳固元婴的丹药,岳山愿为奴为仆,报答公子大恩!”
他噗通一声跪下,以头触地。甲子绝望煎熬,早已磨平了他的所有骄傲,此刻见到一线生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慕清寒看向黄辰,冰眸中带着一丝询问。此人所言似真,古图也确有价值,但带上一个重伤之人,在这等险地,无疑是拖累。
黄辰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半张古图上,尤其是星陨湖的标记,以及图卷本身那种独特的材质与空间波动。忽然,他心中一动,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泛起一点极其凝练的紫金光芒,轻轻点向古图空白处的某个位置。
岳山不明所以,却不敢阻拦。
就在黄辰指尖即将触及图面的刹那,异变突生!
那半张暗金色的古图,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能量,突然自主散发出柔和的淡金色光晕!图面上那些银灰色的线条与古篆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开始流转、闪烁!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原本空白的图卷边缘撕裂处,竟有新的、更加复杂玄奥的纹路虚影浮现、延伸!
那虚影并非完整,断断续续,却勾勒出了一幅更加宏大、更加不可思议的图案——那似乎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星海之中,有无数光点(世界)沉浮,有纵横交错的模糊路径(界域通道)连接。而在某个极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微小的、被特殊符文标记的点,旁边有两个几乎淡不可见的古字,若非黄辰目力神识超凡,绝对无法辨认。
那两个字是——【万道】!
万道界!
黄辰心中剧震!这张古图的材质,竟然能感应并显化他一丝本源力量的刺激,揭示出更深层的信息!它不仅是一张北冥寒渊的地图,其本质,很可能是一张涉及界域定位的古老星图残片!“万道界”的方位,竟在此图上有一丝标注!
虽然信息极其残缺模糊,那星图虚影更是短暂浮现数息后便迅速黯淡消失,图面恢复了原状。但这惊鸿一瞥,对黄辰而言,价值无可估量!这是他降临此界后,第一次明确看到可能与回归“万道界”相关的线索!
岳山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得到此图多年,研究甚深,却从未见过如此异象!此刻再看黄辰,眼神已如同仰望神明。
慕清寒也察觉到黄辰那一瞬间情绪的细微波动,冰眸看向古图,若有所思。
黄辰压下心中波澜,看向跪伏于地的岳山,缓缓道:“你的古图,对我确有用处。我可带你离开,并治愈你伤势。”
岳山狂喜,连连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岳山这条命,今后就是公子的了!”
“不必为奴为仆。”黄辰一拂袖,一股柔和力量将他托起,“你既是舆图师,日后便为我留意收集各类古老地图、星图、界域游记等相关信息即可。现在,放松心神。”
岳山依言。黄辰屈指一弹,一枚龙眼大小、紫气氤氲的丹丸飞入岳山口中,入口即化。同时,黄辰一掌虚按在其头顶,精纯温和而又至高无上的力量涌入,迅速驱散其体内纠缠多年的阴寒煞毒,修复受损的经脉与元婴。岳山只觉一股暖流席卷全身,冻僵的躯体恢复知觉,萎靡的元婴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能量,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回升。
不过盏茶功夫,岳山脸上冻伤污迹褪去,露出原本约莫四五十岁的面容,虽仍显憔悴,但眼中已有了光彩,修为稳固在了元婴初期,沉疴尽去!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感受到体内勃勃生机,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这……”他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与力量感,对黄辰的敬畏与感激已无以复加。
“此处不宜久留,跟紧。”黄辰收回手,将那张古图摄入手中,仔细感应片刻,确认再无其他隐藏信息后,慎重点头。图中关于星陨湖的路径与警示,与母亲信中的描述相互印证,更为详细。而关于“万道界”的那一丝线索,更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半张古图指引,结合黄辰自身的时空感应,寻找星陨湖的效率将大大提高,也能避开图中明确标注的几处极度危险区域。
“公子,这古图是我那故友祖传,据说其先祖万年前曾是一位游历诸天的星界旅者,意外流落此界,留下此图。可惜年代久远,传承断续,具体来历已不可考。”岳山连忙将自己所知关于古图的一切信息说出。
星界旅者?黄辰目光微凝。看来此界在古老年代,与外界并非完全隔绝。这图的材质和隐藏的星图信息,也佐证了这一点。
“先离开这里。”黄辰不再多言,示意岳山跟上。
三人结成简单的阵型,黄辰在前,慕清寒在侧,岳山居中,按照古图指引,朝着星陨湖的方向继续进发。
有了古图指示,避开了几处隐藏的“冰煞漩涡”和“空间折叠区”,行进速度快了不少。
岳山跟在后面,看着黄辰二人在这连化神修士都可能陨落的绝地中如履平地的身影,尤其是黄辰那渊深如海、偶尔流露出一丝让他灵魂都战栗的至高气息,心中震撼庆幸之余,也暗暗发誓,此生定要追随这位公子左右。
数日后,三人穿越了一片弥漫着淡蓝色、能侵蚀法宝灵光的“极光寒瘴”区域,踏上了一片相对平坦、覆盖着晶莹剔透“万年玄冰”的冰原。
冰原尽头,视线穿过稀薄了一些的灰色寒雾,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盆地轮廓。盆地之中,并非预想中的黑暗,反而有一种清冷、朦胧、仿佛汇聚了周天星辉的淡银色光晕,静静流淌。
一股苍凉、古老、夹杂着破碎星辰气息与某种深沉积郁的威压,从那盆地之中隐隐传来。
岳山指着手中古图复印件上那个暗红色的陨坑标记,声音带着颤抖与激动:“公子……前面,就是‘星坠之渊’。星陨湖,就在渊底!”
黄辰与慕清寒停下脚步,望向那片散发着星辉的盆地。
历经波折,穿越险阻,母亲信中提及的、隐藏着她身世秘密与“影尊”线索的星陨湖,终于近在眼前。
而那张意外获得的古图,不仅指引了前路,更带来了关乎回归“万道界”的珍贵线索。
前路,是深埋此界的古老秘辛。
归途,是迷雾中初现端倪的星海坐标。
黄辰眼中,神光湛然。
“走吧,去湖心岛。”
他率先迈步,走向那片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星辉之地。慕清寒紧随其后,冰眸之中,剑意隐现,既是对未知的警惕,也是对身边之人无条件的信任与追随。
岳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紧紧跟上。
星陨湖的秘密,即将揭晓。而黄辰的万界归途,似乎也从这一片被遗忘的冰封绝地,悄然亮起了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