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带着疑窦与威压离去,采石场的尘埃尚未落定,更大的惊雷已炸响在蓬莱上空。前往星罗群岛的船队遭遇不明袭击,一沉一伤,珠民观星者伤亡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核心层中迅速蔓延,带来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重压。敌人不再仅仅是岸上步步紧逼的秦军,更来自那片被视为希望之地的茫茫大海,且手段诡异狠辣,远超预估。
勤政堂地下密室,油灯的光芒将几张凝重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海图上,代表遇袭位置的“迷雾峡”被用朱砂狠狠圈起,触目惊心。
“可看清对方船只具体形制?有多少?”我声音沙哑,问向侥幸驾乘“探海舟”逃回、身上带伤的船长。他是我早年从琅琊带出的老水手,名唤鲸,此刻脸上仍残留着遭遇未知恐怖的余悸。
“回……回主公,”鲸喘息着,努力回忆,“雾太大,看不太清,但绝对不小,比云汐国的快艇还大,船身狭长,帆是……是暗红色的,像血染过!速度奇快,悄无声息,直到很近才被发现!数量……至少三艘,也许更多。他们不放箭,只扔那种会爆炸的罐子,火光冲天,声音像打雷,水柱掀起来比桅杆还高!三号船……一下就碎了……”
暗红帆,爆炸火罐,速度奇快,悄无声息…… 每一个特征都指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技术可能更先进的航海势力。那神秘的刻痕符号,果然是他们的标记!
“伤亡如何?”周文颤声问,他最关心人口。
“三号船二十七人,无一生还……二号船重伤,勉强驶回近海搁浅,船上十五人,亡六人,重伤三人,包括……包括一位珠民观星者……”鲸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位珠民死了!这不仅是损失,更可能严重影响与星罗群岛刚刚建立的脆弱关系!
“尸体……可曾带回?”公输迁更关心技术细节。
“只……只抢回了几块漂浮的碎片,还有……一个未爆的火罐残骸,小心运回来了。”鲸指向角落一个被湿布覆盖、散发着焦糊味的木箱。
公输迁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湿布,众人围拢过去。那是一个陶罐的残骸,约莫人头大小,罐壁厚实,外面糊着一层黑乎乎、似泥非泥的物质,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和油脂混合气味,罐口有烧灼过的引信痕迹。
“是了……类似焚海油,但配方更烈,封装引爆之法……也更精妙!”公输迁用手指捻起一点黑色残留物,面色无比凝重,“对方在火器之上,技艺恐在我等之上!”
技术压制!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赖以周旋的资本,在新出现的敌人面前,可能不堪一击。
“珠民那边……如何解释?”赵午忧心忡忡。死了人,关系必然出现裂痕。
“只能实言相告,但需变通。”我迅速决断,“就说船队返航时,遭遇了海上积年仇敌‘血帆盗’(姑且命名)袭击,我等奋力抵抗,但损失惨重,深感愧疚。厚殓逝者,加倍抚恤其部族,并承诺必将查明‘血帆盗’来历,为死者报仇!同时,加大下次贸易的补偿,尤其是铁器和医药!”
“只能如此了。”赵午点头,“属下立刻去安排语言,务必稳住珠民。”
“当务之急,是弄清这‘血帆盗’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目光锐利地看向鲸,“你们遇袭时,可曾听到对方言语?或看到任何标志性的东西?”
鲸努力回想,突然道:“有!爆炸的火光中,恍惚看到对方主舰的船首,似乎雕刻着一个……一个像鸟又像鱼的怪物头像,眼睛是……是绿色的,会发光!像是……像是宝石!”
鸟首鱼身?绿色发光眼?这绝非已知任何文明的图腾!
“还有,”鲸补充道,“他们攻击后,并未追击,反而发出一种……一种像海妖嚎叫般的尖锐哨音,然后便迅速消失在浓雾里,像是……像是完成了一次狩猎。”
狩猎?这个词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猎物?
密室内一片死寂。未知的敌人,强大的武力,诡异的行为模式,让原本就错综复杂的局势,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令人心悸的迷雾。
“主公,”周文声音发颤,“内忧未平,外患又起,且是这般……妖异之辈!蓬莱……蓬莱真能撑下去吗?”
“撑不下去,也要撑!”我斩钉截铁,压下心中的寒意,“越是如此,越不能自乱阵脚!章邯的怀疑已被暂时引向云汐残部,这是我们宝贵的时间窗口!”
我走到海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星罗群岛的位置:“‘血帆盗’的出现,意味着星罗群岛并非世外桃源,那里同样危机四伏!但正因如此,我们更必须尽快在那里站稳脚跟!只有拥有退路,才有与秦军、与这‘血帆盗’周旋的底气!”
“公输先生!”
“属下在!”
“集中所有工匠,全力研究那未爆火罐!分析其成分,尝试仿制,更要找出防御之法!‘探海舟’的改造加快,同时,设计一种更小、更快、专司侦察预警的快船!我要知道‘血帆盗’何时来,从何处来!”
“诺!”
“赵午!”
“属下在!”
“下次前往星罗群岛的船队,规模缩减,但全部选用最快船只,配备最强弩手和公输先生新制的防御器械。任务变更,首要目标不是贸易,是建立那个‘货栈’,并将其武装起来,作为前哨基地!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向珠民打探‘血帆盗’的一切信息!那个怪物船首像,是关键线索!”
“明白!”
“周文!”
“老臣在!”
“城内继续示弱,满足章邯的一切苛求,甚至可主动‘进献’一些无关紧要的技艺,麻痹其心。秘仓的转移要更快,更隐蔽!必要时,可舍弃部分明面上的产业,保全核心人员与物资!”
“老臣……尽力而为!”
“传令陈敖,都护府军的‘剿匪’范围,可适当靠近海岸线,演练登陆、布防、撤退,为……可能的跨海转移做准备!”
一道道指令在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发出,每个人都明白,蓬莱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敌人从海上陆上同时逼近,而我们还困在这弹丸之地,如同风暴中的孤舟。
十日后,坏消息接踵而至。章邯以“剿匪不力,海防松懈”为由,强行派遣了一支百人队的秦军士卒,入驻了蓬莱城内的匠作区,美其名曰“协防与督导”,实则是直接监视核心军工生产。公输迁的工匠营顿时束手束脚,关键技术研发几乎停滞。
与此同时,赵午派出的精锐斥候,在试图渗透秦军望海岬大营时被发现,三人被杀,一人被俘。虽然那名被俘的死士当场咬毒自尽,未泄露机密,但此举彻底激怒了章邯。
这一日,章邯亲率五百甲士,直抵蓬莱城下,要求我即刻出城,给个交代。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我站在城头,看着下方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秦军,又望向远处阴霾的海平面,心中清楚,最后的摊牌,恐怕要提前到来了。
是坐以待毙,还是……冒险一搏,冲向那未知的、危机四伏的星罗群岛?
惊雷已炸响,暴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