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斯的来访,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尚未散尽,更汹涌的暗流已悄然涌动。我将谈判的口信带回,实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拖延与离间。萨尔贡会如何应对?是恼羞成怒,还是将计就计?蓬莱在等待,整个局势也在等待一个打破平衡的契机。
这个契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猛烈。
五日后,深夜。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寂静,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斥候,被亲兵搀扶着跌跌撞撞冲进勤政堂,未及行礼便瘫倒在地,嘶声喊道:“主公!大事不好!云汐国舰队……动了!”
我心头一凛,霍然起身:“何处?规模如何?”
“不是蓬莱!”斥候喘息着,脸上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是山鬼部!云汐国主力舰队,近二十艘巨舰,趁夜突然逼近山鬼部控制的‘月牙泉’海岸!二话不说,便以那……那焚海油火矢覆盖滩头,继而放下无数小艇,甲士登陆,见人就杀!山鬼部沿海三寨……已是一片火海!”
什么?!我瞳孔骤缩。萨尔贡没有选择强攻蓬莱,也没有去更远的黑水溪,而是直接对山鬼部动手了!他竟如此果决狠辣!是因为我释放的“合作”烟雾弹激怒了他?还是他判断山鬼部实力较弱,更容易抢夺淡水?亦或是……他识破了我的计谋,反过来要将我一军,逼我表态?
“山鬼部反应如何?”陈敖急问。
“山鬼部毫无防备,损失惨重!但其圣所在内陆,主力尚存。大祭司已发出血盟召集令,各部战士正疯狂向海岸集结,战况……极为惨烈!云汐国甲士结阵而战,弓弩犀利,山鬼部人数虽众,却死伤枕籍,难以近身!”
消息如同惊雷,炸得堂内众人目瞪口呆。局势急转直下,完全超出了预料!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个萨尔贡!”我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云汐国与山鬼部血战,看似对蓬莱有利,可坐收渔翁之利。但仔细一想,却暗藏巨大风险!若山鬼部迅速溃败,云汐国夺得稳定的淡水补给,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全无缓冲的蓬莱!若山鬼部与云汐国两败俱伤,一直蛰伏的鹰隼残部会作何反应?必然会趁势而起,席卷四方!无论哪种结果,蓬莱都将被卷入更可怕的漩涡!
不能等!必须立刻行动!
“陈敖!”我厉声喝道。
“末将在!”
“即刻点齐两千精锐,配备所有新弩与震天雷,由你亲自率领,驰援月牙泉!”
“驰援山鬼部?”陈敖愕然,连周文也露出不解之色。
“不是驰援山鬼部!”我目光锐利如刀,“是去‘劝架’!或者说,是去确保他们……两败俱伤!”我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月牙泉位置,“你部抵达后,占据外围高地,偃旗息鼓,静观其变。若山鬼部势危,便以弓弩震天雷袭扰云汐国侧翼,助山鬼部稳住阵脚!若云汐国显疲态,则佯装山鬼部援军,虚张声势,逼其退兵!总之,绝不能让任何一方轻易取胜!要将他们牢牢钉死在海岸线上,互相消耗!”
陈敖瞬间明悟:“末将明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闯伤势如何?”我看向军医。
“回主公,李将军仍昏迷,但气息稍稳。”
“周文!”
“臣在!”
“城内防务交由你全权负责,严加戒备,尤其是警惕鹰隼残部方向!公输先生,全力赶造弩箭震天雷,供应前线!”
“赵午!你亲自带一队精锐斥候,潜入战区,我要实时知晓战况每一丝变化!尤其是云汐国舰队的动向和山鬼部主力的位置!”
“诺!”众人领命,匆匆而去。
军情如火,蓬莱这座战争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陈敖率领的精锐趁着夜色悄然出城,直扑百里外的月牙泉。整个蓬莱城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赵午派出的斥候如同走马灯般往返,带回的消息支离破碎,却拼凑出一幅血腥而惨烈的画卷:
——云汐国陆战队凭借精良装备与严整阵型,在滩头站稳了脚跟,焚毁寨落,构筑工事,日夜不停地从舰上运下木桶,疯狂汲取月牙泉的淡水。
——山鬼部战士如同潮水般从山林中涌出,发动一次又一次悍不畏死的冲锋,毒箭吹镖与兽群并用,却难以突破云汐国密集的弩箭与偶尔投出的焚海油火罐,伤亡极其惨重,尸体堆积如山。
——陈敖的部队如期抵达,占据高地,依计行事。几次恰到好处的弩箭齐射和震天雷的轰鸣,有效地牵制了云汐国的攻势,为山鬼部赢得了喘息之机,但也成功引起了萨尔贡的暴怒,分出一部分兵力试图驱逐陈敖,却被地形和弩箭击退。
——战局陷入了残酷的僵持。云汐国无法深入内陆,山鬼部也无法将敌人赶下海。鲜血染红了月牙泉,海风裹挟着焦臭与血腥,弥漫数十里。
第三日拂晓,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一直按兵不动的鹰隼残部,终于动了!但其目标,并非交战正酣的月牙泉,而是……兵力空虚的山鬼部圣所方向!显然,他们想趁山鬼部主力被拖在海岸,端其老巢!
“好一招黄雀在后!”我心中冷笑,局势愈发混乱,但也愈发有利于我。“传令陈敖,继续维持僵局,必要时可稍作退让,给鹰隼残部‘创造’机会!”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时,第七日深夜,一个浑身是血、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爬回了蓬莱城,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噩耗。
是陈敖的亲兵队长,他只剩下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哭诉:“主公……陈将军……陈将军他……阵亡了!”
“什么?!”我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案几上,“怎么回事?说清楚!”
“是……是云汐国的诡计!”亲兵队长咳着血,“他们……他们佯装败退,引诱山鬼部追击,陈将军恐其有诈,下令谨慎……不料……不料林中有埋伏的云汐国精锐,用的是一种……一种会爆裂的弩箭,陈将军为掩护弟兄们后撤,亲断后,被……被数箭穿心……”
陈敖……死了?我蓬莱的柱石,稳重的司马,竟然……竟然战死了?
巨大的悲痛与怒火瞬间淹没了我,眼前阵阵发黑。萨尔贡!好狠毒的手段!
“战局……如何?”我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嘶声问。
“我军……我军伤亡惨重,已……已退守第二道防线。山鬼部……山鬼部贪功冒进,损失更重,已呈溃败之势……鹰隼残部……恐已逼近圣所……”
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渔利之局,竟以折损大将、局势崩坏告终?
我颓然坐倒在椅上,浑身冰凉。千算万算,没算到萨尔贡如此老辣狠绝,也没算到山鬼部如此不堪大用!更没算到,会失去陈敖!
“主公!节哀!”周文、公输迁等人闻讯赶来,见状无不悲愤。
“节哀?”我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血红,悲伤化为滔天杀意,“此刻岂是节哀之时!陈将军不能白死!萨尔贡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我猛地站起,声音如同寒冰:“传令!全军缟素!为陈将军报仇!”
惊涛已起,蓬莱这艘孤舟,被推向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央。下一步,已是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