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螺湾一役的硝烟,随着潮水褪去,留下的是焦黑的船骸、浸透血水的沙滩,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死寂。我们胜了,一场惨胜。焚毁了云汐国大半补给船队,重创其护航战船,更俘获了包括一名副指挥使在内的数十名官兵。消息传回蓬莱,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我站在雾螺湾东侧一处高耸的礁石上,海风带着浓烈的焦糊与血腥气扑面而来。脚下,将士们正在清理战场,收敛阵亡同袍的遗体。海水卷着灰烬,一次次冲刷着滩涂,却怎么也洗不去那触目惊心的暗红。李闯重伤昏迷,被紧急送回城中救治;陈敖正在指挥清点缴获、安置俘虏;公输迁则带着工匠,如获至宝地围着那些搁浅破损的云汐国舰船残骸打转,试图从中破解更多异邦的技艺。
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出击的死士,归来者不足三成。蓬莱本就捉襟见肘的舟师力量,经此一役,几乎打光了最后的精锐。但这一搏,终究是值得的。云汐国远东舰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补给,如同被斩断了爪牙的巨兽,短期内再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只能龟缩在外海,苟延残喘。我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或许……是最后的喘息时间。
“主公,”陈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礁石,脸上混合着悲恸与一丝如释重负,“初步清点完毕。焚毁敌补给船四艘,重创战船两艘,俘获敌官兵五十七人,缴获完整弓弩三十余具,那种黑油……焚海油十余桶,还有部分粮食、淡水。我军……阵亡二百八十三人,重伤一百余,轻伤无算。舟船损毁……殆尽。”
我默默听着,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二百八十三条性命,换来了蓬莱的苟延残喘。我望向远处海平面上那些依旧如同阴影般徘徊的云汐国巨舰,它们失去了进攻的锐气,却依旧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阵亡将士,厚葬。抚恤加倍,其家眷,由城邦终养。”我的声音沙哑,“重伤者,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缴获物资,严加看管,尤其是焚海油,交由公输迁仔细研究,务必找出克制甚至利用之法。”
“诺。”陈敖躬身,迟疑片刻,又道,“俘获的敌酋……如何处置?尤其是那名副指挥使。”
我眼中寒光一闪。那名被李闯拼死擒获的云汐国副指挥使,是极重要的筹码,也是极危险的火药桶。“严加看管,单独囚禁,由你亲自挑选最可靠的士卒看守。让赵午想办法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云汐国本土的一切——疆域、兵力、制度、为何远来、后续是否还有援军!”
“明白!”陈敖凛然应命。
回到蓬莱城时,已是深夜。城头守军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麻木的脸。城内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伤兵的呻吟隐约可闻。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冲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抑。
我直接去了李闯养伤的居所。他躺在榻上,面色惨白,胸口缠着厚厚的麻布,渗着暗红的血迹。军医说,他肋骨折断,内腑受创,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需长期静养。看着这员浑身是胆、如今却气息奄奄的爱将,我心中五味杂陈。是他,一次次在绝境中为我杀出血路。
“主公……”李闯似乎感受到我的到来,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末将……没给您丢脸吧……”
“没有,”我握住他冰凉的手,沉声道,“你立下了不世之功!好好养伤,蓬莱……还需要你的剑。”
他嘴角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又昏睡过去。
安置好李闯,我并未回宫,而是信步登上残破的东门楼。夜空无月,繁星点点,海面漆黑如墨,只有远方云汐国舰队零星的火光,如同鬼火般闪烁。经此一战,云汐国的威胁暂时解除,但山鬼部与鹰隼残部呢?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蓬莱如今元气大伤,如同一个浑身浴血、拄剑而立的伤者,四周环伺的饿狼,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
内忧亦未平息。粮草短缺,人心浮动,经此惨胜,哀兵之气弥漫,若不能尽快安抚引导,恐生内变。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雾螺湾的胜利,仿佛只是将我们从一个深渊的边缘,拉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漩涡中心。归墟之口,似乎仍在眼前张开,等待着将我们吞噬。
然而,我抚摸着冰凉的城墙砖石,心中却燃起一丝不屈的火焰。既然苍天让我徐福率众跨越重洋,于此绝域开辟基业,便不会让我轻易倒下。云汐国、山鬼部、鹰隼残部……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只要我徐福一息尚存,必叫这蓬莱之旗,在这海外之地,永远飘扬!
长风起于青萍之末,破浪之势,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