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既下,蓬莱如同一张缓缓拉满的强弓,弦绷紧至极致,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硝石的味道。七日之期,每一刻都漫长得令人窒息。我坐镇中枢,表面沉静如水,内里却如鼎沸。一道道密令自勤政堂发出,又有一道道情报如暗流般涌回。李闯的三百死士早已化整为零,如鬼魅般潜入西山密林,他们的每一次鸽信传回,都让我的心跳漏拍。陈敖的主力在边境频繁调动,虚张声势,与山鬼部的巡逻队爆发了几次小规模冲突,气氛剑拔弩张。周文将城内守备提升至最高,日夜巡防,公输迁则已将最重要的工匠和图纸秘密转移至蛇谷深处。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七日,黄昏。残阳如血,将蓬莱城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独自登上最高的望楼,眺望西方那一片逐渐被暮色吞噬的连绵山峦。李闯他们,应该已经就位了。子时,便是决定命运的时刻。
“主公,”赵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声音低沉,“西边暗桩最后传讯,山鬼部圣所今日似有异动,守卫明显增加,但……未见大规模军队集结迹象。鹰隼残部方向,黑风谷依旧死寂。海上……暂无异常。”
我微微颔首,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云汐国与山鬼部的盟约既定,岂会毫无防备?这异动,是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还是……另有图谋?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无星无月,正是新月前最黑暗的夜。城中灯火管制,一片死寂,唯有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远处海浪的呜咽,更添几分肃杀。
子时将至。
我回到勤政堂,端坐于案前,闭目凝神。案上,摊开着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山鬼部圣所的位置,已被朱砂狠狠圈住。堂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火光摇曳,映得我脸色明灭不定。
就在子时正刻将至未至之时,西方极远的天际线处,猛地亮起一点微弱的红光!那红光随即爆开,化作数点,继而连成一片,隐约有滚滚浓烟升腾!即便相隔数十里,那冲天的火光,依旧撕破了沉重的夜幕!
成了!李闯动手了!
我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冲到望楼之上。只见西方那片天空已被映成诡异的暗红色,火势显然极大!甚至能隐约听到随风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喊杀与骚动之声!
“传令!”我厉声对紧随其后的赵午喝道,“烽火台,燃起三堆狼烟!通知陈敖,按计划行事,前压至西山口,做出强攻姿态!”
“诺!”赵午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蓬莱城头的烽火台燃起冲天狼烟,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这是给陈敖的信号,也是给可能正在窥探的各方势力看的——蓬莱,动了!
我死死盯着西方的火光,心中既盼又忧。盼的是李闯奇袭成功,忧的是他能否全身而退。那火光燃烧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有减弱之势。其间,隐约有零星的爆炸声传来,想必是公输迁赶制的火攻之物发挥了作用。
后半夜,就在我焦虑万分之际,一骑快马浑身浴血,冲破夜色,直抵宫门。
“报——主公!李将军……李将军回来了!”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嘶哑却带着兴奋,“奇袭……大获成功!”
我疾步下楼,在宫门前见到了被亲兵搀扶着的李闯。他甲胄破碎,满身血污烟尘,左臂缠着浸透血的布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见到我,推开搀扶,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主公!末将幸不辱命!”
“快起来!详细说来!”我扶起他,急问道。
“末将率部趁夜潜入,依暗桩所绘路线,避明哨,斩暗岗,子时准时突入圣所核心!”李闯喘息着,语速极快,“那帮蛮子毫无防备,正在举行什么狗屁祭祀!我等火箭齐发,火油罐掷入大殿,瞬间火起!末将亲率一队直扑主殿,那老匹夫大祭司正要逃跑,被末将一箭射穿肩膀,可惜……被其亲卫拼死救走,遁入密道!”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更盛:“但其圣所核心已是一片火海!图腾柱焚毁,仓廪起火,斩杀其大小头目十余员,武士不计其数!混乱中,我等还发现了几名衣着怪异的云汐国之人,格杀两人,擒获一人!缴获了一批从未见过的犀利弓弩和几桶恶臭的黑油(应是焚海油)!”
“好!好!好!”我连说三个好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虽未竟全功,未能斩杀大祭司,但此一击,足以重创山鬼部中枢,使其短期内无法组织有效进攻,联盟必然出现裂痕!
“弟兄们……折损多少?”我压下激动,沉声问。
李闯眼神一黯:“突入时阵亡二十七人,撤离时遭疯狂反扑,又折了四十余……活着回来的,不足二百三十人,大半带伤。”
我的心也是一沉。三百精锐死士,折损近三成,皆是百战勇士。代价惨重。但,此战意义非凡!
“阵亡将士,厚葬!抚恤加倍!幸存者,皆记大功!”我重重拍了拍李闯的肩膀,“你立下首功!且先去疗伤休息!”
“末将皮外伤,无碍!”李闯倔强道,“主公,那俘获的云汐国之人及缴获兵器……”
“即刻押送司闻衙密牢,由公输迁与赵午连夜审讯查验!我要知道云汐国的一切!”我下令道。
天色微明时,陈敖也派快马回报:西山口方向,山鬼部边境守军一片混乱,烽火四起,显然圣被袭的消息已传到,其主力已无暇他顾,匆忙回援。鹰隼残部方向,依旧毫无动静,似在观望。
初步的战略目标,达到了!
我站在晨光熹微的城头,看着西方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黑烟,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更深的凝重。这一把火,烧掉了山鬼部的锐气,也彻底烧断了与云汐国虚与委蛇的可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恐怕是云汐国更加直接、更加疯狂的报复。
火雨已降,真正的惊涛,即将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