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战的余波,在春风中缓缓荡漾开去。黑风崖下的惨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鹰隼部挣扎反扑的脊梁。残存的部众带着重伤的首领,仓惶遁入黑风谷深处,紧闭门户,再无半点声息传出,仿佛一头濒死的猛兽,蜷缩在巢穴中舔舐着致命的伤口。西北边境,迎来了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沉寂。
蓬莱城内,气氛却与这外部的宁静截然相反,洋溢着一股劫后余生、奋发向上的热浪。凯旋的军队受到了民众发自内心的夹道欢迎,尤其是当我亲自将重伤初愈、但依旧昂首挺胸的李闯扶下战马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徐君万岁!”的呼喊声第一次自发地响起,声浪撼动了新筑的城墙。
此战的意义,远不止于军事上的胜利。我亲率孤军、深入险地、营救部将的行为,极大地凝聚了人心,尤其是彻底收服了以李闯为首的军中悍将。那份源于秦地军功爵禄制度的效忠,开始悄然转向对“徐福”其人的个人崇拜与对“蓬莱”这个新生政体的认同。
勤政堂内,战后议事的气氛也前所未有地和谐。李闯经此一劫,锋芒稍敛,虽依旧主战,但对陈敖的持重之言也能听得进去几分。陈敖也投桃报李,在论功行赏时,极力为李闯及其麾下幸存勇士请功。
“主公,”周文捧着厚厚的功劳簿,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此战有功将士一千三百余人,斩获、缴获均已清点入库。按《功勋律》,当赏田宅、粟帛、金铜,晋爵位者,共计九十七人。李将军勇冠三军,深入虎穴,探明敌情,后又血战破围,当为首功!”
“嗯,”我微微颔首,“便依功勋簿,从厚颁赏,三日之内,务必发放到位,不得延误!阵亡及伤残将士,抚恤加倍,其子女,由城邦供养至成年,优先入学宫。”
“诺!”周文躬身应命。
“主公,”公输迁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蛇谷矿坑经数月开采,已步入正轨。新探得的黑石(煤)用以冶炼,炉温大增,出铜速度与品质皆有提升!如今,每月已可打造全身甲胄二十副,长戟百柄,强弓五十张,箭矢无数!假以时日,装备全军,绝非空谈!”
“好!”我精神一振,这是比军事胜利更扎实的根基,“公输先生与工匠营,居功至伟!所有工匠,赏赐同于军功!你要继续钻研,尤其要设法炼制更坚韧的钢铁,若能成功,我蓬莱武力,将冠绝此地!”
“属下必竭尽所能!”
“陈敖,李闯,”我看向两位大将,“鹰隼部已不足为患,然防务不可松懈。你二人需重新整编军队,汰弱留强,以新装备加紧操练新阵。尤其要演练步弩协同、山地攻坚之战法。我们的对手,不会只有鹰隼部。”
“末将明白!”二人齐声应道。
内政、军事、工技,皆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势。然而,我心中澄明,真正的挑战,此刻才悄然浮现。外患稍平,内政梳理、权力制衡、以及如何应对山鬼部这个日益强大的“盟友”,成为当务之急。
几日后的朔望大朝(我定下的每月初一、十五的议事日),我在修缮一新的勤政堂(如今可称“蓬莱宫”前殿)升座,文武分列左右。
我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是颁布了一系列新的政令:
“其一,设‘司徒’一职,总揽民治、农桑、工筑、仓廪,由周文担任。”
“其二,设‘司马’一职,总揽军事、征伐、城防、练兵,由陈敖担任。”
“其三,设‘司空’一职,总揽百工、矿冶、水利、器械,由公输迁担任。”
“其四,设‘司闻’一职,总揽斥候、谍报、外交、律法,由……暂由本君直领。”
四司设立,职权分明,搭建起了蓬莱城邦的行政骨架。陈敖、周文、公输迁皆是大喜过望,正式拜谢。此举明确了他们的权责,也意味着蓬莱从军事聚落向真正政权迈出了关键一步。
“李闯,”我看向目光灼灼的他,“擢升你为‘镇西将军’,秩同司马,专司对鹰隼部及西面山野之防务征剿,有临机专断之权!”
李闯闻言,脸上掠过一丝复杂,但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末将李闯,谢主公隆恩!必为蓬莱镇守西陲,万死不辞!”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独当一面的军权,虽然地位略低于总揽全局的司马陈敖,但也足以满足其抱负。
分封已定,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诸卿需知,鹰隼之患暂平,然强邻在侧,海域不明,我蓬莱根基尚浅,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
“司马陈敖,司徒周文,你二人需加紧清丈田亩,普查户籍,鼓励生育,积蓄粮草。我要在三年内,见蓬莱仓廪充实,人口翻番!”
“司空公输迁,军工器械,乃立身之本。我要你在一年内,建成大型冶炼工坊三座,确保全军披甲执锐!”
“镇西将军李闯,西线防务,交予你手。对鹰隼残部,以困锁为主,清剿为辅。对山鬼部……加强往来,然需外松内紧,其境内大小动静,我需了如指掌!”
“臣等遵旨!”四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使命感与昂扬的斗志。
朝会散去,我独坐殿中。窗外,是蓬勃发展的蓬莱城,炊烟袅袅,市井喧嚣,孩童的嬉闹声隐约可闻。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但我脑海中,却浮现出山鬼部大祭司那深邃难测的眼神,以及海平面上那些幽灵般的船影。定鼎之初,百废待兴,亦是危机四伏之时。今日埋下的制度种子,能否在这片新土上茁壮成长,能否经得起未来的风浪,犹未可知。
我缓缓摩挲着案几上那柄最初铸成的青铜剑,冰凉的触感让我保持清醒。权力的鼎器已然铸就,但能否镇住这方气运,需要的,是比青铜更坚韧的意志,与比烈火更灼热的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