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深,蓬莱城在风雪中瑟缩,如同汪洋中的孤舟。古人矿坑的消息,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线天光,炽热而刺眼。那块沉甸甸的、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富铜矿石,就摆放在勤政堂中央的火塘边,映着跳动的火焰,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蕴含着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
然而,堂内的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获得矿脉的狂喜,迅速被冰冷的现实所取代。如何将这天大的利好,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刀剑弩机,是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天堑。
“开采?谈何容易!”陈敖眉头紧锁,指着地上简陋的兽皮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为“蛇谷”的矿点,“此谷距我蓬莱三日路程,深入鹰隼部腹地,其间密林险隘,步步杀机。鹰隼部经此一遭,必如惊弓之鸟,守备只强不弱。派大队人马前往,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且极易暴露矿脉,引来倾巢之敌。派小股精锐,纵能潜入,又如何将沉重矿石运回?又如何抵御袭扰,长期开采?”
李闯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陈敖所言在理。他脸上的伤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闷声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金山,活活饿死不成?”
公输迁双手摩挲着那块矿石,眼中闪烁着工匠特有的痴迷与焦虑:“主公,矿石虽好,然开采、冶炼、锻造,无一不是耗时费力之事。需大量人力、专用工具、稳定的工坊,尤其是持续不断的燃料供应!眼下天寒地冻,人手不足,燃料紧缺,即便矿石堆在眼前,老夫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资源、人力、安全、时间……每一个都是致命的难题。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我一直沉默着,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因焦虑和渴望而扭曲的面孔,最后落在那块矿石上。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大地深处的沉静。
“矿,必须开。”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但非强攻,亦非明取。”
众人目光聚焦而来。
“鹰隼部视其为禁脔,重兵把守,正说明其重要,也说明……他们开采不易,或产量未足。”我冷静地分析,“我等若大张旗鼓,正中其下怀。故,当以‘潜’、‘耗’为主。”
“主公之意是?”陈敖若有所悟。
“其一,继续以精干小队袭扰。”我看向李闯,“然目标非矿坑本身,而是其运输线、伐木队、取水处。断其爪牙,耗其精力,令其开采事倍功半,不得安宁。此谓‘疲敌’。”
李闯眼中凶光一闪:“末将明白!定让其日夜不宁!”
“其二,”我看向公输迁,“集中所有工匠,暂停部分非紧要军械打造,全力研制轻便高效的开采工具、小型冶炼炉,以及……能在林间隐蔽运输矿石的方法。比如,可拆卸的滑橇,或以畜力牵引的拖车。燃料问题,可尝试就近寻找煤矿或品质更高的木炭。”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我目光扫过陈敖和周文,“我们需要一个前进基地。一个位于蛇谷与我蓬莱之间,隐蔽、易守、且有水源之地。不必大,能驻兵百人,存储物资即可。以此为跳板,步步为营,蚕食推进。”
陈敖立刻俯身在地图上仔细搜寻,片刻后,指向一处:“主公,据此地约一日半路程,有一处名‘哑泉’的小型谷地,有溪流,入口狭窄,两侧山势陡峭,易于设防。或可一用。”
“好!陈敖,此事由你负责。带可靠人手,秘密勘探哑泉谷,若地势果真险要,即刻着手营建简易营寨,开辟小路,储备粮秣清水。要快,要隐秘!”
“末将领命!”
“其四,”我最后看向一直沉默的周文,“民治衙需加紧内部整肃,鼓励生育,收容流散野人(小股土着),充实人口。严控粮秣分配,鼓励渔猎采集,广种速生作物。开源节流,积攒力量。同时,加强对山鬼部的交易,尽可能换取食物、药材,尤其是盐。可适当让其知晓我等于金属冶炼有所需求,抬高价码,试探其反应。”
一条条指令发出,不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被动应对,而是一套立足于长远、环环相扣的战略。疲扰敌人,积蓄技术,建立据点,稳固根基。目标明确,步骤清晰。
众人领命而去,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尽管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有了清晰的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蓬莱城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械,在风雪中全力运转。李闯的袭扰小队如同幽灵,不断出击,虽战果不大,却让鹰隼部边境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公输迁的工匠营里,叮当之声日夜不息,各种奇思妙想的工具被设计、打造、试验。陈敖则带着心腹,秘密往返于哑泉谷,一个隐蔽的前进据点初具雏形。
我则将更多精力投向了内部。我深知,外力可借,技术可研,但真正的根基,在于人心。我时常巡视民户,查看粮仓,亲自审理几起小的纠纷,展现“君上”的存在与关怀。同时,我让周文暗中留意,提拔那些踏实肯干、对蓬莱有归属感的底层小吏和匠人,逐步稀释李闯等旧秦军官的影响力。
寒冬依旧,但一股凝聚的力量,正在这冰天雪地中悄然滋生。那块来自蛇谷的矿石,如同一点星火,虽未成势,却已点燃了希望的枯草。
炉火正旺,鼎器将成。只待东风起,便可熔炼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