庇护所破碎的瞬间,时间与感知被无限拉长、扭曲。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上下左右。只有纯粹的、淹没一切的暗红,粘稠如血,厚重如铅,带着亿万载沉淀的死寂、怨恨、疯狂与饥渴,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皮肤、肌肉、骨骼、内脏、乃至灵魂的每一缕纤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无边的“存在”彻底溶解、同化。
但破碎的庇护所并未消失。那点星钥碎片所化的、近乎虚无的白色丝线,在我眉心识海中,爆发出了最后、也是最决绝的光芒。这光芒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坚韧如亘古磐石,它没有扩散,而是紧紧收束,化作一层薄到极致、却纯粹到极致的“膜”,死死包裹住我的意识核心,将外界那无孔不入的侵蚀与疯狂,隔绝了那么……一丝。
正是这一丝缝隙,让我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没的刹那,捕捉到了三条截然不同的、正在撕开这暗红狂潮的“线”。
第一条线,来自右侧。是夜枭。他燃烧生命与灵魂释放的影爪血咒,所化的那缕暗红血气,并未直接攻击星核深处嬴政的精血金光,而是如同最敏锐的猎犬,精准地、哀伤地、带着同病相怜的共鸣,触及了那些在暗红能量流中挣扎哀嚎的魂影。血咒的力量,并非污染,而是“点燃”,是“唤醒”。那些被吞噬、被禁锢、早已失去自我意识的破碎魂魄,在被这来自同源血脉(影爪族似乎与这片土地的古老先民有某种联系)的悲怆呼唤触及的瞬间,产生了本能的、微弱的悸动。痛苦、不甘、愤怒、对生的最后一丝留恋……这些被星核怨恨磨灭殆尽的情绪,如同死灰中爆出的火星,被血咒点燃了!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但亿万火星同时炸开,在这纯粹怨恨的暗红狂潮中,撕开了一道道细微的、充满混乱痛苦涟漪的裂隙!星核那庞大、统一、贪婪的意志,出现了亿万分之一刹那的……凝滞与“不适”。如同一个人的手指被无数细针同时刺了一下,虽然不致命,却足以让动作产生瞬间的变形。
第二条线,来自左侧。是王离。他百战余生的铁血杀意,不屈战魂,如同最炽热、最纯粹的火焰,狠狠“撞”进了我左手掌心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星钥碎片残骸之中。这杀意,并非星钥记录的、属于“创始者”巨舰的浩瀚秩序,也非“观测者”白夷的冰冷毁灭,而是独属于人类、独属于战士的、守护与抗争的意志!这意志,意外地触动了星钥碎片最深处、记录着无尽星海战争的某个残破印记!“嗡——!”碎片残骸发出了最后的悲鸣,不是秩序的白光,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时光的、带着铁血烽烟气息的……“锋锐”!这道“锋锐”没有外放,而是顺着我与王离之间无形的战友情谊与信任纽带,逆流而上,狠狠斩在了我右手掌心那疯狂蠕动、试图破体而出的暗红符文与嬴政精血的连接线上!
嗤——!
无声的撕裂感传来。右掌传来钻心剧痛,仿佛整只手被生生撕开。那暗红符文与嬴政精血之间紧密的联系,被这突如其来、带着星钥战争印记与人间铁血意志的“锋锐”,斩开了一道细微的缺口!虽然未能完全斩断,但那股疯狂涌向星核、试图完成融合的吸力与意志传导,出现了致命的迟滞与紊乱!
而我自己,正是第三条线,也是最关键、最疯狂的那条“通道”。在放开压制、主动引导全身残存力量逆冲符文的瞬间,我仿佛变成了一座不设防的桥梁,一端连接着星核那无边怨恨与暴戾的汪洋,另一端连接着星钥碎片最后那点秩序“薄膜”守护的、我自己残存的意识孤岛。恐怖的意志洪流顺着符文与精血的连接,疯狂倒灌而入,瞬间将我淹没。无数破碎的、疯狂的、充满毁灭**的念头冲击着我的意识,要将其同化、碾碎。
但就在意识即将崩解的最后一瞬,星钥碎片所化的那层“薄膜”,以及被“锋锐”斩出的连接缺口带来的紊乱,共同创造了一个极其短暂、却又至关重要的“间隙”!
在这个“间隙”中,我残存的意识,顺着那倒灌的意志洪流,反向“窥见”了星核核心深处,那一点嬴政精血金光所在的“真实”!
那并非一个物理意义上的点,而是一个意志与能量纠缠的、扭曲的“奇点”。金光在其中沉浮,如同贪婪的毒蛇,正试图啃噬、融合周围那庞大无匹的暗红星核本源。而星核的本体意识,那由龙鲸陨落后的无边怨恨与破碎星骸本源混合而成的、混乱而狂暴的聚合体,对这道“外来”的、充满“秩序”与“吞噬”**的金光,本能地排斥、抗拒、却又被其蕴含的某种“高阶生命精华”所吸引,处于一种矛盾而僵持的状态。
夜枭的血咒点燃魂影火星,如同亿万细针刺痛了星核的“表皮”,让它“分神”。王离的“锋锐”斩击连接线,如同在毒蛇七寸上划了一刀,虽未斩断,却让其“抽搐”、“失控”。而我,这座不设防的“桥梁”,在这“分神”与“抽搐”的刹那,将星钥碎片最后的力量——那点记录着“创始者”巨舰光辉、蕴含着“观察”、“调和”、“记录”本意的秩序信息——顺着紊乱的连接,如同最细微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那“奇点”中,刺入了金光与暗红本源最激烈的交锋处!
不是攻击,不是吞噬,而是……“呈现”!将“创始者”的烙印、将星钥记录的、关于这头“龙鲸”曾受“观察”、曾为“试验品”的破碎记忆画面,强行“塞”进了星核那混乱的意志中,也“糊”在了嬴政那滴精金所化的贪婪意志“眼前”!
“吼——!!!”
无法形容的咆哮,直接在我灵魂深处炸响!那不是声音,是纯粹意志的、混合了被亵渎的狂怒、被揭开伤疤的剧痛、以及一丝……被漫长封印岁月磨蚀殆尽的、属于“龙鲸”本初意识的、迷茫与悲凉的轰鸣!
星核,那庞大的、混乱的意志聚合体,彻底“暴怒”了!它认出了“创始者”的气息!哪怕只是一缕残存的记录,也足以点燃它被囚禁、被“观察”、被“试验”的滔天恨火!而这恨火,不再仅仅针对“外来者”,更大部分,转向了内部那点试图“窃取”它、与“创始者”似乎有某种相似“秩序”气息的——嬴政精血金光!
暗红的能量狂潮瞬间改变了方向!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放弃了对外部(我们这三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的碾压,疯狂地涌向内部那点“金光”,要将其彻底湮灭、撕碎、吞噬!
而嬴政那滴精血所化的意志,在星核暴怒反扑、星钥信息冲击、以及连接线被斩紊乱的三重打击下,也发出了无声的、充满惊怒与不甘的尖啸!金光疯狂闪烁、挣扎,试图稳固自身,甚至反客为主,但它太小了,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瞬间被暗红的狂潮拍得摇摇欲坠!
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机会!
“就是现在——!!!”我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嘶吼(尽管发不出任何声音),不再试图维持那脆弱的“桥梁”,而是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化作最决绝的“斩”意,配合着王离那道正在消散的“锋锐”,狠狠斩向右手掌心那枚暗红符文与嬴政精血最后的连接!
同时,我引爆了星钥碎片最后那点“薄膜”!不是为了防御,而是化作一道纯粹的、指向性的“秩序冲击”,并非攻击星核,也不是攻击金光,而是……冲击两者交战最激烈的那片“区域”,冲击那因暴怒与反扑而变得极度不稳定的能量结构!
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声响在灵魂深处响起。右手掌心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枚吸附在我血肉中的暗红符文,连同内部那缕嬴政精血的联系,被硬生生斩断、剥离!符文瞬间黯淡、龟裂,化作一撮毫无生机的灰烬,从我掌心飘散。而那滴嬴政精血所化的金光,在失去我这“锚点”与“通道”的瞬间,发出一声充满不甘的无声尖啸,被暴怒的星核暗红狂潮彻底吞没、湮灭!
成功了?!我们打断了嬴政的吞噬进程?!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失去了符文的“桥梁”作用,星核那无边怨恨的意志洪流失去了明确的“外部目标”,变得更加混乱、狂暴。而星钥碎片力量的彻底耗尽,让我失去了最后的保护。外界那毁灭性的暗红能量,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再次向我们三人碾压而来!这一次,再无屏障!
但就在这最后的毁灭降临前,因星核内部暴动、金光湮灭而产生的、前所未有的能量剧烈扰动荡,在这片“界中界”的核心,撕开了一道细微的、极不稳定的……“缝隙”!
缝隙之外,不再是翻滚的暗红能量,也不是骨骼大陆,而是一片……深邃的、点缀着微弱星光的、仿佛亘古不变的……虚空?不,不是虚空,是……海眼的最深处,那连通着未知之地的……空间裂隙?!
是“归墟”的更深层?!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没有时间思考了!毁灭就在下一秒!
“那边!!!”我以残存的神念发出最后的信息,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将瘫软如泥、生机近乎断绝的夜枭,以及独臂死死抓住我、同样油尽灯枯的王离,朝着那道正在急速缩小的“缝隙”,狠狠推了过去!
“主公——!!!”王离的惊呼在神念中戛然而止。
下一刻,无边的暗红,吞没了一切。
……
冰冷。刺骨的冰冷,仿佛连思维都要冻结。然后是颠簸,剧烈的颠簸,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沉浮。
我艰难地睁开仿佛被胶水粘住的眼皮。视线模糊,天旋地转。过了好几息,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不是暗红的能量之海,也不是骨骼大陆。是……水?漆黑如墨、却平静无波的水面。我们三人,正挤在一艘……破烂不堪的、似乎随时会散架的……小木筏上?木筏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吱嘎”的呻吟。
我勉强转动脖颈,看向四周。上下左右,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唯有极遥远、极高处,有一点微弱的、仿佛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朦胧的星光。我们仿佛置身于一口无边无际的、竖直的深井之底,而这木筏,是井底唯一可以立足之物。
“咳……咳咳……”身旁传来剧烈的咳嗽声。王离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独臂死死抓着木筏边缘,脸色惨白如鬼,嘴角还挂着血沫,但独眼中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光芒。他看向我,又看向蜷缩在木筏另一头、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脸上血咒纹路已然黯淡、却残留着一丝诡异暗红的夜枭。
“我们……没死?”王离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暂时……没有。”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肺部如同被砂纸打磨。检查自身,右手掌心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灼痕,符文与精血的气息消失无踪,但筋脉寸断,剧痛钻心。体内空空如也,光暗星力、龙气、乃至基本的生机,都如同被掏空,只剩下无尽的虚弱与寒冷。怀中的星钥碎片,已彻底化为齑粉,只剩一点冰凉的触感。嬴政的玉佩,也早已碎裂无踪。
我们活下来了。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从星核暴怒的吞噬边缘,从那道最后的缝隙中,逃了出来,坠入了这片未知的、死寂的黑暗水域。
但,这是哪里?那道缝隙通往何处?星核的暴动平息了吗?嬴政的谋划是否被彻底打断?我们……又该如何离开这绝地?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无人能答。木筏在无尽的黑暗中随波逐流,唯有头顶那点遥不可及的微光,如同嘲弄般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三个侥幸逃生、却可能陷入更深绝望的蝼蚁。
“星锚……”我喃喃自语,想起了星钥碎片最后传递信息中的某个词。它不仅是钥匙,是记录仪,或许……也是锚点?定位星海的锚点?那我们现在……是在“锚点”定位的“归墟”更深处?还是在某个……连“创始者”与“观测者”都未曾标注的……迷失域?
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与脚下这艘不知从何而来、能支撑多久的破旧木筏。
漂流,在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中,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