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天际那缕孤烟,如同刺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瀛洲营地激起层层涟漪。不安与警惕瞬间取代了连日来艰难求存的疲惫。
我没有丝毫犹豫,点齐二十名最精锐的士卒,由雷蒙带队,立刻出发,前往查探。公输迁与伤兵留守营寨,加强戒备。临行前,我深深望了一眼那两艘饱经风霜、静静停泊在海湾中的楼船——它们是我们与过去、与族人最后的联系,也是未来渺茫的希望所在。
我们沿着之前斥候探出的小径,快速穿行在茂密得令人窒息的丛林中。这里的植被与星罗群岛截然不同,参天巨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缠绕,奇花异草散发着浓郁到刺鼻的香气,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踩上去软绵无声,仿佛随时会陷落。各种从未见过的昆虫与鸟类发出古怪的鸣叫,更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野兽的低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生机,却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那缕烟柱看似不远,但在复杂的地形中跋涉,却耗费了我们近一个时辰。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烟火气越发明显,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祭祀时焚烧香料的味道,却又有所不同,更显古老和蛮荒。
“主公,前面有动静!”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伏低身体,打出警戒的手势。
我们立刻散开,借助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灌木隐匿身形。我悄无声息地潜到斥候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林木渐疏,出现一片被清理出来的林间空地。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根粗陋的、用整根巨木雕刻而成的图腾柱,柱身缠绕着已经干枯的藤蔓,刻画着扭曲的、充满原始力量的图案,有狰狞的兽首,有抽象的日月星辰,还有一些难以理解的几何符号。图腾柱环绕的中心,一堆篝火仍在燃烧,但火势已弱,散发出袅袅青烟,正是我们在远处看到的那股烟柱。
然而,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的是,篝火旁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几件破损的、用某种黑色羽毛和兽皮制成的简陋衣物,几柄打磨粗糙的石斧和骨矛,还有……一滩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迹,以及几块被啃噬过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碎骨。
现场没有人,但空气中残留的腥气与那堆显然刚熄灭不久的篝火表明,这里不久之前,一定有人活动过,并且发生过什么。
“是土着?”雷蒙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看这图腾和器物,极为原始。但……这血迹……”
我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那发黑的血迹,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甜气,不像是寻常兽血。“小心搜查四周,看有无足迹或其它线索。注意警戒!”
士卒们立刻呈扇形散开,小心翼翼地搜查空地边缘的丛林。我则走到那几根图腾柱前,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刻痕。这些图案虽然粗犷,但线条流畅,蕴含着一种狂野的生命力,与星罗群岛珠民、甚至与那神秘白夷的符号体系都截然不同。这似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土生土长的文明痕迹。
“主公!这里有发现!”一名士卒在空地边缘的灌木丛后低声呼喊。
我们立刻围拢过去。只见灌木丛后的地面上,有一串清晰的、朝向丛林深处的脚印!脚印不大,略显纤细,似乎是赤足踩出,但脚趾分明,脚弓很高,与常人有异。更令人心惊的是,脚印旁的土地上,散落着几片闪烁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我捡起一片碎片,入手冰凉,质地坚硬,边缘锋利,绝非天然矿物,更像是……某种铸造物的残片?但这光泽和质地,又与我们所知的任何金属都不同。
“这脚印……不像是成年男子的。”雷蒙皱眉道,“还有这碎片……”
“追!”我当机立断。无论对方是什么,必须弄清楚!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在此地立足。
我们沿着脚印,再次潜入更加幽深的丛林。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藤蔓与荆棘密布,光线也愈发昏暗。那串脚印时断时续,显然对方对地形极为熟悉。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一条宽阔的、水流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去路。脚印在河岸边消失了。
“过不去了。”雷蒙看着浑浊湍急的河水,摇了摇头。
我站在河边,望着对岸那片更加原始、更加神秘的雨林,心中疑窦丛生。土着?为何他们的器物中会有金属碎片?那篝火和血迹,又意味着什么?是部落间的冲突?还是……祭祀?
“主公,看那里!”一名眼尖的士卒指向河对岸上游不远处。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岸陡峭的岩壁上,似乎有一个被藤蔓半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若不仔细看,极难发现。
“是洞穴?土着人的居所?”雷蒙猜测。
“有可能。”我沉吟道,“今日天色已晚,丛林危险,不宜贸然渡河。先撤回营地,从长计议。”
我们循原路返回,途中更加仔细地勘察了那片林间空地。除了之前的发现,又在图腾柱的背面,发现了一些用红色矿石画上去的、更加抽象的符号,似乎记录着某种事件或历法。公输迁或许能从中解读出一些信息。
回到营地时,已是星斗满天。留守的公输迁等人早已焦急万分,见我们安全返回,才松了口气。我将所见详细告知,尤其是那金属碎片和图腾符号。
公输迁拿着那金属碎片,在灯下反复观察,又用匕首刮擦,眉头紧锁:“主公,此物……非金非铁,质地奇特,坚韧异常,属下从未见过。至于那些图腾符号……”他摊开我凭记忆粗略画下的图案,仔细端详,“风格确与已知文明迥异,充满原始崇拜的气息,但这几个符号……”他指着其中几个类似星辰和波浪的图案,“其构图方式,隐隐……隐隐与那白夷令牌上的符号,有某种神似之处,只是更加古朴、扭曲。”
我的心猛地一沉。白夷?难道这片看似与世隔绝的新大陆,也早已被那神秘的白夷势力染指?还是说,这里的土着,与白夷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
“明日,”我站起身,目光扫过营帐中所有核心人员,“雷蒙,加派双倍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尤其是河流对岸那片区域,但要绝对谨慎,避免与土着冲突。公输先生,集中人手,加快船只修复,尤其是那艘大船,至少要修复到能勉强航行。同时,尝试用本地材料制作更多武器和防具。我们时间不多了。”
不安的感觉,如同营寨外浓重的夜色,笼罩在每个人心头。这片看似富饶的“新土”,隐藏的秘密和危险,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那缕孤烟,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高速运转。斥候带回了更多零碎的信息:河流对岸的雨林更加茂密,野兽众多,确实发现了更多人类活动的痕迹——废弃的临时营地、熄灭的篝火、以及一些悬挂在树梢的、用兽骨和羽毛制成的诡异饰物。但始终没有与土着正面遭遇。那洞穴也远远观察过,洞口有近期活动的迹象,但深不见底,不敢贸然进入。
公输迁那边进展相对顺利,那艘较小的楼船已完全修复,大船的堵漏工作也在进行,虽然远航无望,但作为浮动营寨和防御工事已无问题。利用发现的煤矿和本地硬木,工匠们开始尝试锻造更耐用的工具和武器。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可以暂时喘息,逐步探索这片新大陆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彻底打破了脆弱的平静。
那是抵达瀛洲的第十五日午后,一名在海岸线最北端礁石区采集牡蛎的士卒,气喘吁吁地狂奔回营,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惊恐。
“主……主公!不好了!海……海里!有……有船!好大的船!正……正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了望塔上瞬间警钟长鸣!所有人扔下手中的活计,抓起武器,冲向营寨栅栏。
我几步登上最高的了望塔,举起公输迁临时磨制的单片水晶“远镜”,向士卒所指的北方海面望去。
蔚蓝的海平面上,三个黑点正缓缓变大。随着距离拉近,那三艘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船体修长,桅杆高耸,帆面是……是刺眼的暗红色!
是它们!是那神秘白夷的船!他们竟然穿过了迷雾海,找到了这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