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海冰消融,咸湿的风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暖意,却吹不散笼罩在蓬莱上空的凝重。玄鸟旗下,秦军的监视如同无形的枷锁,日益收紧。章邯索要的工匠与民夫迟迟未能“高效”完工望海岬的烽燧与码头,引得这位年轻的校尉数次亲临“都护府”,言语间的敲打与不耐已近乎**。春税的征收更是雷厉风行,秦军督税吏手持皮鞭算盘,将蓬莱本就拮据的仓廪刮得几乎见底,民怨在沉默中积蓄,如同干燥的火绒,一触即燃。
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下,另一股力量却在黑暗中悄然奔涌,更快,更急。
密室之内,油灯的光芒将我的身影投在挂满海图的墙壁上,微微晃动。公输迁、赵午肃立一旁,气息都因刚刚收到的消息而略显急促。
“主公,‘探海舟’二次试航归来!”赵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激动,“依珠民海图指引,另辟了一条航道,虽多险滩暗礁,却成功避开了秦军巡海快艇的视线!船队携大批铁器、丝绸、瓷器,与星罗群岛三大部落交易,换回珍珠十斛,香料五车,云布百匹,更有……三张完整的珠民远洋星流海图,以及三位自愿随船而来的珠民‘观星者’!”
“好!”我眼中精光一闪,接过那卷用特殊鱼皮硝制、绘满了奇异星辰与蜿蜒洋流的海图。触手滑韧,上面的图案古朴而精准,一种与中原迥异却自成一格的智慧扑面而来。“珠民态度如何?”
“热切异常!”赵午道,“尤其对精铁刀斧、铜镜、琉璃珠等物,视若珍宝。其长老再三询问我等来自何方,属下依计,只称来自北方大岛,商贸为生。他们似无怀疑,反而邀请我等在其沿岸一处避风港,建立一个小小的‘货栈’,以便常来常往。”
建立货栈?我心中一动。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跳板和据点!但风险同样巨大。
“随船而来的珠民呢?”
“已妥善安置在秘仓区,由可靠之人照料,学习语言,了解风土。此三人皆为部落中擅观星象、辨航路的好手,言语虽不通,但以手势与图画交流,已初步掌握其观星诀窍一二。”
“太好了!”公输迁忍不住抚掌,“若得珠民航海术之精髓,与我等改良之海船相结合,远航星罗,成功率大增!”
机遇前所未有,但紧迫感也骤然提升。秦军的压迫日甚,蓬莱的物资在快速消耗,秘密积累的速度远跟不上被掠夺的速度。星罗群岛的诱惑与珠民的友好,像远方的灯塔,指引着方向,却也照亮了前路的艰险——那片海域并非真空,那神秘的刻痕符号如同阴影,萦绕不去。
“主公,”周文的声音从密室入口传来,带着一丝焦虑,“章邯又派人来催问石料,言辞激烈,限令十日内必须足额送达望海岬,否则……否则便要亲自来‘督导’采石场!此外,秦军督税官发现城南吴氏匠铺隐瞒新垦田亩产量,已将其锁拿,扬言要按秦律重处,以儆效尤!”
内压已至极限!章邯的耐心显然耗尽了,他要撕开蓬莱恭顺的伪装,直接插手核心事务!吴氏匠铺一事,更是杀鸡儆猴,意在震慑所有试图隐匿资源的百姓!
危机迫在眉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时机未至,远航的准备尚未万全,此刻与秦军翻脸,无异自取灭亡。
“回复章邯,”我沉声道,“石料开采遇深层坚岩,工程艰难,伤亡颇重,需增派人力与特殊工具。请他拨付一批精铁镐头与火药,方可加速。”这是拖延,也是试探他对核心技术的控制欲。
“至于吴匠……”我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决绝,“公告全城,吴氏瞒产,触犯秦法,罪有应得。都护府绝不袒护!将其家产罚没,充作税款上缴。但其家眷……暗中给予抚恤,从秘仓支取双倍粮帛,告知其忍耐,此仇,徐福他日必报!”
周文面露不忍,却知这是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的办法,重重点头:“老臣……这就去办。”
“公输先生!”我转向工匠首领,“‘探海舟’能否加快仿制?我们需要更多的船!”
公输迁面露难色:“主公,巨木难寻,工艺极繁,第二艘船体刚刚铺完龙骨,至少还需两月……”
“太慢了!”我打断他,“改造现有船只!挑选三艘最快最稳的海鹘船,依‘探海舟’之形制,加固龙骨,更换帆索,不求尽善,但求能跟上‘探海舟’,渡过远海!”
“这……改装之船,恐不耐远航风浪……”
“顾不了那么多!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我斩钉截铁,“立刻去办!”
“诺!”公输迁咬牙应下,匆匆离去。
“赵午!”
“属下在!”
“加大与珠民贸易频率!下次船队出发,不仅带货物,还要带上十名最可靠的工匠学徒、五名通译、还有……医官!他们要留在那个‘货栈’,学习语言,了解地形,收集一切有用信息!尤其是……探查那神秘符号的来历!”
“明白!”
“通知陈敖,都护府军‘剿匪’范围,向东南沿海悄悄延伸,绘制详细海岸线图,寻找更多隐秘的登陆点与水源地,为……大规模转移做准备。”
“是!”
一道道指令在极度压抑的氛围中发出,蓬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每个人都知道,风暴即将来临,只是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爆发。
十日期限转瞬即至。章邯并未拨付火药铁镐,反而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气势汹汹地直扑城西采石场。我闻讯即刻赶往,只见章邯立马于采石场高处,面色冷峻地看着下方进度缓慢、匠人们面带惧色的工地。
“徐都护,”他目光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十日之期已到,石料何在?莫非这蓬莱之石,比咸阳宫的青金还要坚硬?”
我正欲开口周旋,忽见一骑快马自海岸方向狂奔而来,马上骑士是赵午手下的一名司闻吏,浑身湿透,面色惊惶,竟不顾章邯在场,直接冲到我面前,滚鞍下马,嘶声道:“主公!不好了!前往星罗群岛的第三批船队……在归航途中,于外海迷雾峡……遭遇不明船只袭击!”
“什么?!”我心中巨震,一把抓住他,“情况如何?人员伤亡如何?”
“对方船只形制古怪,速度极快,船身似乎……似乎涂有那种暗红色的诡异符号!他们并不接舷战,只是远远发射一种……一种会爆炸的火罐,威力惊人!我三号船被当场击沉,二号船重伤,只有‘探海舟’凭借速度侥幸脱险,携伤者逃回!船队带回的珠民观星者……一死两伤!”
如同晴天霹雳!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神秘的海外势力,不仅存在,而且主动攻击了我们的船队!他们拥有可怕的武器,并且……认出了我们?
章邯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不明船只?爆炸火罐?徐都护,看来你这‘都护府’境内,也不甚太平啊。是哪路贼寇,如此猖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与审视。
内忧未解,外患又至!且是在章邯眼皮底下暴露!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大脑飞速运转,必须立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稳住章邯!
“回校尉,”我面上露出沉痛与愤怒之色,“此事……恐是盘踞外海的云汐国残部所为!其国擅用火攻,与我蓬莱有血海深仇!定是探知我船队行踪,蓄意报复!此獠不除,海疆难宁!”我将祸水引向已近乎覆灭的云汐国。
章邯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我,似乎在判断话语的真伪。良久,他才冷哼一声:“云汐残部?哼,跳梁小丑,苟延残喘罢了。徐都护连自家门户都看不住,如何为陛下镇守海疆?”他虽未全信,但显然暂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末将失职!”我连忙躬身,“请校尉放心,末将即刻增派舟师,清剿外海,定将此獠剿灭,以儆效尤!”
“但愿如此。”章邯冷冷道,目光再次扫过采石场,“石料之事,再予你五日!五日后,若再无进展,莫怪本将军法无情!”说罢,拨转马头,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我站在原地,背后已被冷汗浸透。望着章邯远去的背影,又想到那突然出现、拥有可怖武器的神秘船队,心中寒意更甚。
前有猛虎拦路,后有恶狼窥伺,暗处还有毒蛇潜行。蓬莱这条船,已驶入了遍布暗礁的险滩。
下一步,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