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奇袭山鬼部圣所的火光,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这片土地压抑已久的战火。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蓬莱城内,军民先是震惊于李闯的悍勇与战果,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高涨的士气。然而,我这颗心,却随着那渐渐熄灭的余烬,沉入了更深的寒潭。
胜了,但只是惨胜,且后患无穷。
山鬼部经此重创,圣所焚毁,头目死伤惨重,大祭司重伤遁逃,部族内部一片大乱,短期内确已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甚至其与云汐国、鹰隼残部的联络也一度中断。陈敖回报,西线边境压力骤减,山鬼部各寨各自为政,惶惶不可终日。这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真正的威胁,并未消失,反而因此变得更加清晰和迫近。
被俘的那名云汐国武士,在公输迁与赵午连日不眠不休的拷问与诱导下,终于崩溃,吐露了更多令人心悸的内情。他们来自一个名为“云汐”的庞大岛国,其国舟师强大,惯于征伐,所求并非简单的贸易或据点,而是彻底的征服与奴役。那褐色软革是其特制的海图与信纸,那轻石是一种名为“浮礁石”的矿物,可用于建造特殊舟筏。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对一种名为“焚海油”的黑稠液体的描述——此物遇火即燃,水泼不灭,黏着附着,可焚舟楫,可毁城垣!李闯缴获的那几桶,不过是其先锋小队随身携带的样品。
同时,司闻衙散播的谣言与李闯的雷霆一击,似乎起到了效果。暗桩回报,山鬼部内部对大祭司引狼入室、招致灭顶之灾的行为怨声载道,几个与大祭司素有嫌隙的头领开始暗中串联,部族有分裂之势。这虽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云汐国失去了一个稳定可靠的内应,其下一步行动,很可能将不再倚重山鬼部,而是……亲自出手!
果然,平静的日子仅仅过了不到十天,坏消息便从海上传来。
“主公!”赵午几乎是冲进勤政堂,脸色煞白,“巡海快艇回报!东北百里外海域,发现庞大船队!帆影遮天,至少有……二三十艘巨舟!形制与先前怪舟类似,但更大!正乘风破浪,直扑我蓬莱方向而来!预计……明日黄昏即可抵达外海!”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云汐国的主力舰队!
堂内瞬间死寂。陈敖、周文、公输迁等人闻讯赶来,皆面露骇然之色。二三十艘巨舟!这已远超我们所能想象的规模!蓬莱所有舟师加起来,不过十余艘改装过的楼船和快艇,如何能与这等海上巨兽抗衡?
“可知其装备如何?”我强压住心头的惊涛,沉声问。
“哨船不敢靠近,只远远望见……望见其巨舟船舷似有金属反光,恐装有重型弩炮!且……船队上空有浓重黑烟,似在焚烧某种东西,或为‘焚海油’之准备!”赵午的声音带着颤抖。
焚海油!他们果然要动用这大杀器!
“主公!海战绝不可为!”陈敖急道,“敌舟巨大,装备精良,更有邪火助阵!我军舟师若出海迎战,无异以卵击石!唯有……唯有弃船登岸,依托城墙固守!”
“固守?”李闯伤口未愈,却依旧杀气腾腾,“城墙能挡得住那焚海油吗?若贼子用邪火焚城,我等岂不坐以待毙?!”
“不出海,便是将海域拱手相让,任由其封锁、登陆!”周文声音发苦,“城内粮草有限,若被长期围困……”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海上强敌携毁灭性武器而来,陆上虽暂得喘息,但山鬼部与鹰隼残部犹在,若云汐国舰队登陆,与之合流,蓬莱顷刻间便是覆巢之危!
我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地图、缴获的云汐国物品、以及所有已知的情报。硬拼是死路,死守亦是绝路。必须出奇!必须利用我们唯一的优势——我们对这片海岸地形的熟悉,以及……云汐国远来、急于求成的心理!
我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道:“海战,不与其争锋!城守,亦非上策!彼挟焚海油而来,志在速战速决,一举焚我根基!我等……便送他一场‘火’攻!”
“火攻?”众人皆是一愣。
“公输先生!”我看向公输迁,“你即刻带人,全力分析那‘焚海油’特性!我要知道,何种条件可助其燃,何种方法可阻其燃,甚至……能否让其自燃?!”
公输迁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属下明白!必竭尽全力!”
“陈敖!李闯!”
“末将在!”
“你二人,即刻挑选熟悉水性、悍不畏死的死士五百人!配备强弓毒弩、火种、及公输先生赶制的一切可用于水战之器物!秘密集结于城东‘断鳌湾’!那里礁石密布,水道狭窄,是巨舟难以施展之地!”
“诺!”
“周文!”
“臣在!”
“你立刻组织民众,将主要粮草物资向蛇谷矿坑转移!同时,在沿海滩涂、特别是断鳌湾附近,多设假目标,堆积柴草,涂抹……涂抹公输先生试制的阻燃泥浆!我要让云汐国舰队,在最适合火攻的地方,看到他们最想烧的目标!”
“赵午!”
“属下在!”
“动用所有手段,散播消息,称蓬莱主力已胆寒,正欲弃城逃往内陆!尤其要让可能潜伏的敌方细作知晓!”
一道道指令发出,疯狂而决绝。我要诱敌深入,我要在看似绝境的海岸线上,为云汐国的舰队布下一个巨大的火葬场!他们要火,我便给他们火!但这火,要由我来引,要烧在他们自己身上!
整个蓬莱如同上紧的发条,开始了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备战。空气中弥漫着油脂和硫磺的味道,死士们默默擦拭着武器,眼神决然。断鳌湾的礁石间,隐藏着无数的杀机。
次日黄昏,如血残阳下,云汐国庞大的舰队如一片移动的乌云,出现在了海平线上。帆樯如林,巨大的船身劈波斩浪,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直扑蓬莱而来。为首一艘巨舟的船头,隐约可见一名身着华丽铠甲、头戴羽冠的将领,正冷漠地眺望着这座即将被烈焰吞噬的城池。
我站在蓬莱宫最高的望楼上,海风猎猎,吹动我的衣袍。身后,是即将迎来命运审判的城邦;前方,是携着焚天烈焰而来的强敌。
焚海之劫,已至眼前。胜负生死,尽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