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闯率领的斥候队如泥牛入海,一去旬日,杳无音信。蓬莱城内,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春耕在周文的督促下已全面铺开,新垦的田地里冒出点点绿意,渔猎的队伍每日带回些许收获,勉强维系着城邦的运转。公输迁带着工匠们日夜守在蛇谷矿坑和冶炼工坊,改进鼓风技术,试验新的燃料,铜锭的产量在缓慢提升,但距离装备全军的目标依然遥远。
陈敖坐镇城中,整训士卒,巡视防务,与山鬼部交界处的哨卡往来传递着例行公事般的讯息,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然而,一种无形的焦躁感,如同春寒料峭时地下躁动的虫豸,在城墙内外弥漫。尤其是李闯的旧部,时常聚在一起,望向西北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难以抑制的躁动。
我深知,李闯此行,风险极大。鹰隼部新败,如同受伤的困兽,警惕性和报复心都处于顶点。五十斥候,纵是精锐,深入虎穴,亦是九死一生。李闯的勇猛与鲁莽,如同一柄双刃剑,此番若折损,不仅痛失大将,更可能激化军中本就存在的派系矛盾。
第十五日黄昏,一骑快马自西北方向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背上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冲至营门前便力竭坠马,只来得及嘶喊出“将军……被困……黑风崖……”几个字,便昏死过去。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炸响了蓬莱城!
李闯果然出事了!他不仅深入敌境,竟还攻到了鹰隼部的核心要地黑风崖!如今身陷重围!
“主公!末将请命!即刻点齐兵马,驰援李将军!”陈敖闻讯,第一时间赶到勤政堂,虽与李闯素有分歧,但此刻军情如火,同袍之义占了上风,脸上写满了焦急。
“不可!”周文急声劝阻,“敌情不明,黑风崖乃龙潭虎穴,焉知不是诱敌深入之计?我军若倾巢而出,蓬莱空虚,倘若山鬼部或有其他势力乘虚而入,如之奈何?”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将军和五十弟兄葬身敌手吗?”陈敖怒道。
堂内争论再起,主战与主稳两派意见尖锐对立。
我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黑风崖的位置。那里是黑风谷的后崖,地势极为险峻,易守难攻。李闯竟敢以五十人攻到那里,简直是疯狂!但反过来想,鹰隼部主力新丧,黑风崖守备或许正是空虚之时,李闯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更重要的是,此事已不仅是军事问题,更是政治问题。李闯在军中威望颇高,若见死不救,必寒了将士之心,尤其会激怒其旧部,导致内部分裂。但若仓促出兵,正中敌人下怀,可能全军覆没。
必须救,但不能盲动。
“够了!”我厉声喝止争吵,迅速做出决断,“陈敖,点选两百精锐,全部配备强弓劲弩,带足箭矢火种,即刻随我出发!”
“主公!您要亲征?”陈敖大惊。
“我不去,谁能压住李闯旧部?谁能临机决断?”我沉声道,“周文,你与公输先生守城,紧闭四门,严加戒备。若……若五日内我等未归,或有变,你可权宜行事,一切以保全蓬莱为要!”
“主公!”周文与公输迁皆欲再劝。
“执行命令!”我语气不容置疑,“陈敖,快去准备!一炷香后出发!”
夜幕降临,蓬莱城门悄然开启,我亲率两百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如同利箭般射入沉沉的夜色,直扑西北黑风崖方向。队伍中,李闯的几名心腹校尉眼含热泪,誓要救出主将。
我们沿着李闯可能行进的路线,昼夜兼程,沿途果然发现了激烈战斗的痕迹——折断的兵刃,凝固的暗褐色血迹,以及鹰隼部战士的尸体。显然,李闯一路强行突进,经历了惨烈的搏杀。
第二日午后,我们抵达黑风崖外围。远远便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与兵刃撞击声!登上高处眺望,只见黑风崖下,一处狭窄的山坳里,李闯率领的残部(已不足三十人)被数倍于己的鹰隼部战士团团围住,凭借几块巨岩殊死抵抗,情势岌岌可危!鹰隼部人群中,那面残破的“血鹰”旗依稀可见,首领似乎也在阵中。
“主公!怎么办?直接杀进去?”陈敖急问。
我仔细观察地形,黑风崖地势险要,强攻损失必大。我注意到鹰隼部围攻部队的后方较为混乱,辎重和伤员聚集在一处,守卫相对薄弱。
“不能硬冲。”我冷静下令,“陈敖,你带一百人,多带箭矢,悄悄绕到敌军侧后,看到崖顶火起,便用火箭射击其辎重营地,大声鼓噪,制造混乱,虚张声势,仿佛我军大队来袭!”
“其余人,随我抢占左前方那个制高点,弩箭准备,听我号令,齐射敌军指挥官所在区域!”
“诺!”
队伍迅速分开行动。我带领一百人,利用山林掩护,快速登上指定高地,弩手们悄无声息地张弓搭箭,瞄准了下方的鹰隼部人群。
时机已到!我夺过一支火把,奋力掷向崖下干燥的灌木丛!火焰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陈敖在敌军后方点燃了辎重,火箭如雨点般落下,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蓬莱大军到此!降者不杀!”我们所在的高地上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精准地射向那面“血鹰”旗周围!
突如其来的前后夹击,尤其是后方辎重被袭,让围攻的鹰隼部瞬间大乱!他们以为蓬莱主力来援,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山坳中,绝境中的李闯部看到援军,士气大振,爆发出一阵狂吼,奋力向外冲杀!
鹰隼部首领试图稳住阵脚,但在混乱中,一支流矢正中其肩胛,惨叫一声,险些坠马。部众见主将受伤,更是无心恋战,开始溃散。
“冲下去!接应李将军!”我下令。
全军冲锋,里应外合,瞬间将溃散的敌军冲得七零八落。我们与李闯残部顺利汇合。
李闯浑身是血,甲胄破碎,看到我亲自来援,虎目含泪,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末将鲁莽,累主公亲身犯险,罪该万死!”
“起来!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我一把拉起他,“还能战吗?”
“能!”李闯抓起满是缺口的战刀,吼道。
“好!随我追击败兵,但不可深入!趁乱多斩首级,扬我军威,然后立刻撤退!”
“诺!”
一场击溃战变成了追击战。我们趁势掩杀,斩获颇丰,直到黑风谷方向传来援军的号角声,才果断下令脱离接触,携带着伤员和战利品,迅速撤离。
返回蓬莱的路上,清点战果。此战,阵斩鹰隼部近百,其中包括一名头目,缴获兵甲物资若干。李闯的五十斥候,仅存十一人,且个个带伤,但他们的疯狂突击,也探明了黑风崖的虚实,并意外发现了一条隐秘小路。
更重要的是,我亲自率军千里驰援、以少胜强、重创鹰隼残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全军乃至山鬼部。蓬莱将士士气大振,尤其是李闯旧部,感激涕零,忠诚度飙升。而山鬼部派来交易的使者,态度也明显更加恭敬谨慎了几分。
经此“惊蛰”一战,内部潜在的危机被暂时化解,徐福的威望与权术,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然而,鹰隼部遭此重创,仇恨更深。而遥远的东方海平面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诡异船影,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了。
春雷已响,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