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高,阳光变得有些灼热,烘烤着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汗水的气息愈发浓重,混合着尘土与方才战斗留下的淡淡焦糊味,形成一种燥热而紧绷的氛围。
四号擂台的丁组首轮比试,终于在又一声惨呼与裁判冷静的判决中,尘埃落定。五十四场对决,有人轻松胜出,意气风发;有人苦战得胜,伤痕累累;更多的人则黯然离场,或是不甘,或是释然。最终,站在擂台旁等候区、神色各异的晋级者,尚余五十六人。
这五十六人,将进入更加残酷的第二轮角逐。
短暂的休息与调整后,一名执事弟子捧着一个半尺高、通体暗红、表面刻有“丁”字的木质签筒,跃上擂台中央。签筒内,插着五十六支颜色、制式一模一样的竹签,唯有签底刻有细微编号,对应着第二轮的对阵序号。其中,有三支竹签的底部,额外铭刻着一个特殊的符文,代表“轮空”,可直接晋级第三轮。
抽到“轮空”,无疑是所有晋级者此刻最梦寐以求的幸运。这意味着可以免去一场可能受伤、消耗巨大的战斗,以更佳的状态进入后续更激烈的角逐,甚至可能借此观察更多潜在对手的虚实。
执事弟子将签筒置于擂台中央的高脚木几上,目光扫过台下五十六名晋级者,声音洪亮:“丁组第二轮,对阵抽签,现在开始!念到名字者,上台抽签!”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晋级者们或闭目祈祷,或紧握双拳,或面无表情,但眼神都紧紧锁定了那个暗红色的签筒。就连台下围观的外门弟子,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猜测着谁会成为那三个幸运儿之一。
“丁组一号,孙倩!”
“丁组五号,李振!”
……
名字一个接一个被念到,晋级者依次上台,将手伸入签筒,神色紧张地摸索、抽取,然后交给执事弟子查验、宣布。
“孙倩,甲字三号签!”
“李振,丙字十七号签!”
……
有人抽到与同峰师兄对垒,面露苦笑;有人抽到看似较弱的对手,眼中闪过喜色;更多人则是面无表情,无论对手是谁,都需全力以赴。
“丁组四十一号,赵干!”
当这个名字响起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赵干神色傲然,步履从容地踏上擂台,甚至没有看那签筒一眼,随手便从中抽出一支竹签,丢给执事弟子,仿佛这决定下一轮对手的抽签,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一粒微尘。
执事弟子接过,瞥了一眼签底,朗声道:“赵干,戊字九号签!对手,丁组二十二号,陈锋!”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陈锋,炼气四层巅峰,是“流云峰”此轮除赵干外的另一好手,身法灵动,攻击诡异。这算是一个颇具分量的对手,但在赵干那炼气六层巅峰的修为和凌厉的雷法面前,似乎依旧不够看。赵干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丝预料之中的淡然弧度,仿佛在说“不过如此”,便施施然走下擂台,站到了晋级者队伍的前方,抱臂等待。
抽签继续。
“丁组七十六号,王岩!” 之前败于陆清弦的王岩,也默默上台抽签,抽到了“庚字四号”签,对手是一名炼气三层巅峰的弟子,他憨厚的脸上并无喜色,只是默默记下。
终于——
“丁组十三号,陆清弦!”
这个名字响起,台下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那个角落里的灰衣身影上,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以及浓浓的……等着看“运气”是否还在的意味。
陆清弦在众人的注视中,平静地走上擂台。他的步伐依旧平稳,脸上没有丝毫紧张或期待,仿佛只是上台走个过场。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暗红色的签筒,只是走到木几前,伸出手,随意地从签筒中抽出了一支竹签,看也没看,便递给了旁边的执事弟子。
整个过程,平淡得如同在食堂打饭时递出碗筷。
执事弟子接过竹签,习惯性地低头看向签底。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签底铭文的刹那,他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错愕,甚至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眼。
他这细微的异样,立刻被台下眼尖的弟子捕捉到,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连抱着手臂、一脸漠然的赵干,也微微侧目,看了过来。
执事弟子抬起头,脸上的错愕尚未完全褪去,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比之前宣布任何结果都更清晰、更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古怪意味的语调,朗声宣布:
“丁组十三号,陆清弦——”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目光扫过台下瞬间安静下来的人群,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
“轮!空!签!直接晋级第三轮!”
“轰——!!!”
短暂的、死寂般的沉默,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瞬。随即,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整个四号擂台区域,瞬间炸开了惊天动地的哗然与喧哗!
“什么?!”
“轮空?!他?陆清弦?那个杂役?!”
“我没听错吧?轮空签?!三支轮空签之一,被他抽到了?!”
“这怎么可能?!他第一轮就赢得莫名其妙,现在第二轮直接轮空?!”
“这运气……这他娘的还是运气吗?这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吧?!”
“凭什么啊!凭什么轮空签给他一个炼气三层的杂役!”
“老子辛辛苦苦打了半天,下一轮还得拼命,他倒好,抽个签就晋级了?!”
“我不服!这签筒肯定有问题!”
“对!黑幕!绝对有黑幕!”
惊呼声、质疑声、怒骂声、极怒的咆哮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区域。许多晋级弟子脸色铁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台上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灰衣少年,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就连一些纯粹看热闹的外门弟子,也觉得这事太过离谱,议论纷纷,看向陆清弦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浓浓的质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片几乎要失控的喧哗声中,一阵格外响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快意的大笑声,骤然响起,如同利剑般刺穿了嘈杂!
只见赵干仰天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台上的陆清弦,声音因大笑而有些变调,却依旧清晰地传遍四方:
“哈哈哈!好!好!好一个‘气运加身’的陆师弟!哈哈哈!轮空签!真是天大的‘好运气’啊!我看你也别叫什么陆三年了,干脆改名叫‘陆好运’得了!‘好运师弟’,这名头才配得上你啊!哈哈哈!”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脸上却依旧满是讥诮,语气转为阴阳怪气:“就是不知道,陆‘好运’师弟,你这逆天的‘好运’,能护着你走到几时啊?该不会一路轮空,直接杀进前十吧?哈哈哈!那咱们这些人还比个什么劲儿,直接给你颁奖算了!”
他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让台下的不满与哄笑声达到了顶点。
“赵师兄说得对!‘陆好运’!这名儿贴切!”
“一路靠运气,算什么本事!”
“呸!真是走了狗屎运!”
“看他下一轮还能不能这么‘好运’!”
“……”
嘲笑声、嘘声、鄙夷的目光,如同潮水般将擂台上的陆清弦淹没。在所有人看来,这个杂役弟子,实力低微,首轮赢得侥幸,如今更是凭借逆天运气抽到轮空,简直是这次小比最大的“笑话”和“不公平”。
就连擂台上那位宣布结果的执事弟子,看向陆清弦的眼神也颇为复杂,有惊讶,有不解,或许也有一丝淡淡的不以为然。他主持抽签多年,见过运气好的,但好到这种程度的,实属罕见。他挥挥手,示意陆清弦可以下去了。
面对这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负面声浪,以及赵干那充满恶意的嘲讽,陆清弦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没有因为抽到轮空而欣喜,没有因为众人的质疑而愤怒,没有因为赵干的讥讽而羞恼。
他甚至没有去看台下脸色铁青的众弟子,也没有看哈哈大笑的赵干。
他只是平静地将那支代表着“轮空”的竹签,递还给执事弟子,然后对着执事弟子,微微点了点头,动作自然,礼节周到。
接着,他转身,步履依旧平稳,不疾不徐地走下擂台。他的背脊挺直,身影在喧天的声浪和无数道嫉恨、嘲弄、鄙夷的目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与……疏离。
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嘲讽、质疑,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恰好路过、又恰好抽中了一支特别的签的旁观者。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这种“宠辱不惊”(在愤怒的众人眼中,这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的态度,反而像一记无声的闷棍,让许多正骂得起劲的人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气结——就好像你蓄满全力的一拳,狠狠打在了空处,那种难受和憋闷,无以复加。
陆清弦走回之前等候的角落,那里,王大锤和苏小婉早已焦急地迎了上来。
王大锤铜铃大眼中满是不忿,瓮声道:“陆师兄!他们……他们太过分了!你明明是凭本事赢的,抽签也是运气,他们凭什么那么说你!”
苏小婉也气得小脸通红,眼睛湿润,拉着陆清弦的衣袖:“陆师兄,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就是嫉妒!”
陆清弦看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二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真实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苏小婉的手,又对王大锤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王师兄,小婉师妹,不必动怒。些许闲言碎语,伤不得你我分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依旧喧闹、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的人群,以及人群中赵干那冷笑的脸,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丝深邃:
“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们越是觉得我不配,越是愤愤不平,对我们而言……” 他收回目光,看向王、苏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或许越是有利。”
王大锤和苏小婉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他们虽然不完全明白陆清弦话中深意,但长久以来的信任,让他们选择相信陆清弦的判断。见陆清弦真的浑不在意,二人心中的愤懑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是看向那些嘲讽者的目光,依旧带着不悦。
陆清弦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擂台。抽签仍在继续,喧嚣渐渐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针对他的、混合了嫉妒、鄙夷与等着看笑话的情绪,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酝酿中的风暴,悄然积累。
“运气么……” 陆清弦心中无声低语,眼神深处平静无波。
“那就让你们再多‘羡慕’一会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