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那电光石火的一幕,像长了翅膀,迅速在杂役院这潭看似沉寂的死水里,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只是,传闻在传播中,总免不了添油加醋,面目全非。
“听说了吗?徐扒皮在柴房差点被黑线蜈蚣咬死!是扫茅坑的陆三年,一棍子把那蜈蚣钉死在地上,救了他一命!”
“真的假的?陆三年有这本事?”
“千真万确!好些人都看见了!那棍子快的,眼睛一花,蜈蚣就死了!棍子头上还冒青光呢!”
“徐扒皮自己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是他眼疾手快,用烟袋锅子砸死的……”
“得了吧,他那烟袋锅子能砸中那么快的玩意儿?当时他都吓傻了,是陆三年出的手!”
“啧啧,没想到这陆三年,看着窝囊,手上还有点功夫?是练过凡俗武艺?”
“谁知道呢……不过经此一事,徐扒皮这几天老实多了,见着送柴的杂役,也不像以前那样往死里克扣了。”
“嘿,欺软怕硬呗!”
流言纷纷扬扬,传到陆清弦耳朵里时,已经演变成了数个版本。有说他深藏不露,是凡俗武林高手的;有说他走了狗屎运,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也有说他那根“烧火棍”其实是件宝贝的。对此,陆清弦一律报以憨厚的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问急了,就挠挠头:“凑巧,真是凑巧。那蜈蚣自己撞上来的。”
他最关心的,是身边两人的反应。
“陆师兄!” 王大锤找到他时,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崇拜,“俺可听说了!你那一棍子,神了!快得跟闪电似的!俺都没看清!还有你那棍子,是不是……是不是当时‘唰’一下,冒了点儿青光?” 他比划着,努力想重现那传说中的一幕。
陆清弦看着他憨直的表情,心里有些无奈,又有些温暖。这大个子心思单纯,藏不住事,佩服就是真佩服,好奇就是真好奇。
“王师兄,” 陆清弦拍拍他结实的肩膀,压低声音,一脸“你懂我”的表情,“那棍子,真是后山捡的硬木,特别沉实。当时那情况,我哪看得清?就是吓坏了,胡乱一挥。至于光……许是夕阳反光?或者我眼花了?你可别出去乱说,让人笑话。”
王大锤挠挠头,将信将疑,但见陆清弦说得恳切,也就信了七八分,嘿嘿笑道:“俺懂,俺懂!低调,低调!不过陆师兄,你眼力手速是真快!以后劈柴,俺还得跟你好好学!”
没过两天,苏小婉也趁着巡田的间隙,溜达到了后山杂木林。她没提柴房的事,只是像往常一样,将一小篮新摘的、水灵灵的野莓放在陆清弦休息的石头上,然后坐到一旁,双手托腮,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上下打量陆清弦,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陆师兄~” 她拖长了语调,声音甜丝丝的。
陆清弦正在用青木雷纹杖(如今他已习惯在心里这么称呼它)削一段木楔,闻言抬头:“嗯?小婉师妹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师兄呀?” 苏小婉歪着头,笑容狡黠,“我就是好奇……陆师兄,你那根‘烧火棍’,怕不是件法器吧?”
她问得直接,眼神却清澈,带着探究,并无恶意。
陆清弦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那副老实模样:“法器?小婉师妹说笑了。我哪有那福分。就是根硬实的木棍,劈柴顺手罢了。怎么,师妹也对劈柴感兴趣?”
苏小婉“噗嗤”一笑,摆摆手:“得了吧陆师兄,跟我还打马虎眼。柴房的事我都听说了,好几个版本呢。不管别人信不信,我反正觉得,陆师兄你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道:“不过师兄放心,我苏小婉嘴巴严实着呢。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你有本事,是好事。我就是好奇,问问,不问清楚心里痒痒。”
她这话说得坦诚,既表明了态度,也点明了立场——我们是自己人。
陆清弦看着她明亮坦诚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这姑娘机灵,但懂分寸,知进退,重情义。他笑了笑,没再否认,也没承认,只是道:“机缘巧合,得了件还算趁手的家伙事儿。没什么大来历,就是质地特殊些,用着顺手。小婉师妹心里有数就好。”
苏小婉眼睛更亮了,像发现了什么宝藏,用力点头:“我懂!怀璧其罪嘛!陆师兄放心,我明白!” 她不再追问细节,转而兴致勃勃地说起另一件事:“对了,陆师兄,你上次让我留意的、灵植园那批老化的‘月光草’,有眉目了!老韩头说了,过两天就清理,到时候我去想办法,多弄点出来!那东西虽然灵气散了,但晒干了当褥子,比稻草强,还隐隐有点宁神的效果呢!”
“有劳小婉师妹费心了。” 陆清弦真心道谢。月光草蕴含的微末灵性,对现在的天道残卷来说,或许杯水车薪,但积少成多,也是一条路子。更重要的是,苏小婉这份心意。
自那日后,三人的关系明显更进了一步。不再是单纯的合作卖柴,更像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隐秘的同盟。
陆清弦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每日劈柴的杂役。只是如今,他身边总是跟着个力大无穷、抢着干重活的王大锤,和一个机灵百变、时常带来外界消息和“好东西”的苏小婉。
后山那片杂木林,成了三人的“据点”。陆清弦劈柴时,王大锤就在附近练习陆清弦教他的一些粗浅的发力技巧和运气法门——陆清弦只说是自己劈柴时琢磨出来的“省力诀窍”,并非修炼功法,但王大锤练了之后,确实觉得干重活时气息更悠长,力量控制更精细,对他那粗浅的炼体术竟也隐隐有所补益,对陆清弦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小婉则负责“后勤”和“情报”。她每隔几日就会来一趟,有时带来山下脚店结清的柴钱(果然比柴房高了近两成),有时带来用山货换到的“好东西”——一包真正的、虽然劣质但能提神的粗茶;几瓶效果尚可的普通金疮药和驱虫粉;甚至有一次,她还弄来了一小罐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舒筋活络膏”,说是用某种不入品的草药边角料加凡俗药材熬制的,对缓解肌肉酸痛有奇效,正好给每日劈柴的陆清弦和王大锤用。
她还时常分享各种消息:宗门最近似乎要组织一次低阶弟子的大规模历练,地点可能就在黑风山脉外围;坊市最近低阶符纸价格微涨,因为有个小制符家族的材料供应出了问题;灵植园那位师姐似乎和某位外门师兄走得近;甚至,她还打听到,膳堂最近采买了一批品质不错的“血牙猪肉”,对炼体修士稍有裨益,怂恿王大锤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膳堂“内部”弄点边角料出来打打牙祭,补补身子。
王大锤听得两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包在俺身上”。
陆清弦则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黑风山脉历练?或许是个机会。符纸涨价?看来自己用贡献点换的那点符纸得省着点用。血牙猪肉?确实对王大锤这种走炼体路子的有帮助……
闲暇时,三人也会坐在一起休息。苏小婉泡上粗茶,王大锤贡献出偷偷藏下的、膳堂偶尔加餐才有的粗面饼,陆清弦则分享野果。就着山风,喝着粗茶,啃着干粮,天南海北地聊。大多是苏小婉在说,王大锤在听,不时憨笑或惊呼,陆清弦则大多沉默,偶尔插一句,往往能切中要害。
有一次,苏小婉说起灵植园一种常见的、用于辅助低阶灵草生长的“伴生草”,抱怨这种草繁殖太快,抢夺灵气,又没什么大用,处理起来麻烦。
陆清弦心中一动,意识沟通天道残卷,快速扫描了一下自己记忆中那种“伴生草”的形象(他曾在杂物处的《常见低阶灵植图谱》残页上见过)。残卷反馈:【低等伴生杂草,微末木属性,生命力顽强,可吸收转化微量驳杂灵气,净化土壤。其汁液略带麻痹效果,稀释后可用于驱赶普通鳞翅目虫害。】
他将残卷描述中不涉及灵植机密的部分,用自己“劈柴时观察草木”的借口说了出来:“我见后山有些类似的草,长在树根旁,树的长势反而更好些。而且这种草的汁液,好像有些虫子不太喜欢。”
苏小婉听得眼睛发亮:“真的?陆师兄你还懂这个?我回去就试试!要是真的,可省了老鼻子劲了!那些青蚜虫可烦人了!” 她看着陆清弦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惊奇和佩服。这位陆师兄,好像懂的比她想象中还多?
陆清弦只是笑笑,深藏功与名。适当展现一点“价值”,有助于巩固这个小团体,也能更好地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和资源。
“废柴三人组”。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带着明显自嘲和调侃意味的称号,开始在小范围杂役中流传。指的是每日雷打不动泡在后山、一个劈柴一个打杂一个跑腿的陆清弦、王大锤和苏小婉。
三人听说后,相视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废柴怎么了?” 王大锤梗着脖子,“废柴抱成团,也能取暖!总比某些人单打独斗、被人欺负强!”
“就是,” 苏小婉皱皱鼻子,“咱们凭自己本事吃饭,不偷不抢,互相帮衬,碍着谁了?他们那是嫉妒咱们柴卖得好,有钱挣!”
陆清弦没说话,只是看着眼前憨笑的大汉和灵动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穿越三载,孤独挣扎,在茅厕边与秽土为伴,在白眼与嘲讽中低头前行。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将这修仙界的冰冷与残酷默认为常态。
可现在,有人会惦记着他吃饭,担心他劳累,与他分享微不足道却真诚的收获,听他那些看似无用的“经验”,也愿意将自己的麻烦和喜悦说给他听。
这份简单的、来自同伴的信任与温暖,像阴霾缝隙中漏下的一缕阳光,并不炽烈,却足以驱散心底沉积的些许寒意,让他感觉脚下这片陌生而残酷的土地,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
他甚至觉得,修炼《混元一气诀》时,灵力运转都更加顺畅圆融了几分。心境的开阔,似乎对修行真有裨益。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审视这份刚刚萌芽的“羁绊”。王大锤,憨直重义,心思单纯,可交。苏小婉,机敏伶俐,懂得审时度势,重情守信,亦可交。目前来看,这两人是他在这个世界,除了那本不靠谱的天道残卷外,最可能倚仗的“自己人”。
或许,未来时机成熟时,可以稍微向他们透露一点无关核心的秘密?比如,自己并非表面那么废柴?比如,那根棍子,确实有点特殊?甚至,适当的时候,可以引导他们一起做些“小任务”,获取资源,共同提升?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但他不着急。路要一步一步走,信任要一点一点建立。眼下,维持现状,稳步提升,才是最重要的。
“陆师兄,发什么呆呢?茶凉了!” 苏小婉清脆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陆清弦笑了笑,端起粗陶碗,将里面苦涩却回甘的茶汤一饮而尽。
“没什么,” 他放下碗,目光扫过眼前两张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就是在想,明天砍哪棵树比较好。”
王大锤嘿嘿一笑:“俺看东头那棵歪脖子松就不错,够粗,够硬,劈起来带劲!”
苏小婉则眨眨眼:“那我明天可得多带个篮子,听说那附近有种小浆果,熟透了,特别甜!”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林间的空地上。
前路依旧漫漫,修仙界依旧冰冷残酷。
但至少此刻,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