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林家村乃至整个北地,都陷入了一场与泥泞、废墟和刺骨潮湿的艰难搏斗。积雪在苍白阳光和偶尔回升的气温下缓慢消融,露出被掩埋了近月的断壁残垣、冻毙的牲畜尸体,以及被浸泡得松软不堪的土地。道路化冻后更是泥泞难行,车马难以前行,给清理和重建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霉味、土腥气和若有若无腐臭的复杂气味。
官府组织的赈济迟迟未到,或许是被大雪阻隔,或许是杯水车薪。村民们主要依靠自救和邻里间的互助。林家村因里正提前预警,损失相对可控,但修复被压塌的棚屋、清理淤泥、安抚受惊的人心,也耗费了大家极大的精力。低沉的叹息声、清理杂物时的碰撞声,取代了往年正月里应有的喧闹,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沉重之中。
日子在忙碌与期盼中滑向立春。然而,标志万物复苏的立春节气,并未带来充沛的雨水。天空只是阴沉了几日,淅淅沥沥地洒下几场如同敷衍了事的毛毛雨,连地皮都未曾湿透便草草收场。这对于经历了极寒冰雪、亟待雨水滋润以利春耕的土地来说,绝不是一个好兆头。老农们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干爽的泥土,眉头拧成了疙瘩,忧心忡忡地低语:“春雨贵如油,这哪是油,简直是……唉,怕是要旱啊。”
林老根站在自家地头,看着远处山峦上依旧未完全融化的残雪,再感受着这过于“矜持”的春雨,心中那份因婉娘预警而一直存在的隐忧,愈发清晰起来。雪灾之后接大旱,这并非没有可能,甚至更为可怕。
尽管心头压着对年景的担忧,但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能落下。林家选了一个黄历上宜拜师、祈福的好日子,林老根带着林大山,备上了一份在这个时节显得格外厚重的拜师礼——十斤雪白的精米、十斤细腻的白面、一包红润饱满的红枣、一包金黄的桂圆干,还有特意打来的二斤烈性烧刀子。这份礼,既实在,又透着对授艺者的尊重。
父子二人提着礼物,踏着尚未干透的村路,来到了张猎户家。张猎户看着这份厚礼,又看了看眼神坚定、身板结实的林大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二话没说便应承下来。“大山这孩子是块料子,肯学就行!往后,每日辰时,你就到我这儿来,我先教你些强身健体、打熬力气的腿脚功夫,再慢慢教你辨认兽踪、下套设陷、弓马狩猎的门道。” 林大山激动不已,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定下了师徒名分。
拜师礼成后,林老根想着家中盐糖消耗不少,也需要再添置些东西,便又去了一趟镇上。然而,镇上的景象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与往年正月里熙熙攘攘、充满年节余韵的景象不同,镇子入口处竟三三两两聚集着一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外乡人,他们眼神麻木,或蹲或坐,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
林老根心中诧异,凑近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老者,低声询问。那老者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满是绝望:“俺们是从南边逃荒来的……老家那边,夏天闹了蝗灾,秋天又发了大水,颗粒无收啊……冬天又赶上这鬼天气,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往北边讨条活路……”
南方遭了大灾!流民已经开始北上了!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林老根脑中炸响。他立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粮食会更加紧缺,粮价会进一步飞涨!
他再也无心闲逛,急匆匆赶到粮铺,果然见粮价又悄然上涨了一截。他当机立断,买了足够的盐和糖,又将身上剩余的钱,几乎全部换成了耐旱的黍米、高粱、豆种子。他甚至顾不上去买其他东西,背着沉甸甸的收获,心急火燎地赶回了林家村。
一到家,林老根立刻将镇上所见所闻告知了家人。婉娘和王氏听后,脸色也都凝重起来。雪灾、可能的春旱,再加上南方涌来的流民……多重危机叠加,形势已然十分严峻。
“必须马上告诉里正叔和王嫂子他们!”林老根一刻不敢耽搁,先去了里正家,将流民和南方灾情之事原原本本告知。里正听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屋里踱了好几圈,连连道:“祸不单行,祸不单行啊!”
从里正家出来,林老根又依次去了王有粮、李木匠和张猎户家,将消息传递给他们。几家人闻讯,皆是震惊后怕,同时也无比庆幸自家提前做了准备。
“多亏了老根哥提醒!”
“这下更要捂紧粮袋子了!”
“得让里正赶紧想办法,加强村子晚上的巡守才行!”
一股更加深重的危机感,取代了雪灾刚过时的那丝庆幸,笼罩在几家知情人心头。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个春天,注定不会平静。林家小院内外,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开始弥漫,所有人都在为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浪,做着无声而坚实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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