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期盼中的雪停并未出现。那雪,依旧洋洋洒洒、不疾不徐地从灰白混沌的天空飘落,没有变小的迹象,反而带着一种执拗的、要将万物彻底封存的耐心。院里的积雪又厚了一指,屋檐下的冰凌更粗壮了些,像一柄柄倒悬的水晶利刃。树木的枯枝被厚厚的雪绒压得低垂,偶尔不堪重负,“噗”地一声坠下一团雪块。天地间万籁俱寂,唯有风雪穿梭的簌簌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更添了几分肃杀与压抑。
林家人早已起身。林老根和林大山顾不得严寒,一大早就钻进了地窖、灶房和杂物间,就着窗户透进的微光,开始仔细盘点家里的存粮。这是应对潜在危机最根本的底气。
地窖里,之前买的、家里种的白米还有足足六大袋,估算着超过六百斤;白面消耗得快些,但也还有百十多斤。角落里,红薯堆得像座小山,个个饱满,掂量着也有一千多斤;土豆也有好几大筐,约莫还有七八百斤。这些都是耐放顶饿的好东西。杂物间里,秋天晒的杂菌干装了好几个布袋;一排排泡菜坛子封得严实,酸菜、酸豆角、辣白菜、泡辣椒应有尽有;房梁下还挂着串串干辣椒和一捆捆晒干的豆角、茄子。灶房梁上悬挂的腊肉、腊肠、风干鸡鸭,以及缸里用盐腌着的鱼肉、框里的鸡蛋,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大几十斤。
盘点完毕,一家人围在堂屋炭盆边,心情稍定,但依旧不敢放松。王氏看着林老根记在粗纸上的数目,沉吟道:“粮食看着是不少,可若真像婉娘梦里说的,闹了灾荒,这些就是咱们的命根子。还得再多备些,尤其是米面和能存放的干菜、豆子。豆子能发豆芽,能磨豆腐,顶大用。”
婉娘点头附和:“娘说得是。而且,要买就得尽快,趁着路还能勉强通行,去府城买。府城粮铺多,货源也足,咱们几家分开买,不至于太扎眼。”
林老根一锤定音:“成!那就抓紧时间去府城!我这就去跟叔公说一声,让他老人家心里有个数,也好提醒一下村里的人家,能备一点是一点。” 他匆匆扒拉完早食,裹紧厚棉袄,戴上斗笠,便一头扎进了门外漫天的风雪中。
林老根刚出门没多久,院门外就传来了踩雪的“嘎吱”声和熟悉的招呼声。竟是王婶子、赵氏和冯氏,像约好了似的,前后脚顶风冒雪地来了林家。
三人被迎进暖和的堂屋,拍打着身上的雪屑,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焦虑和决心。王婶子性子最急,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他林婶子,婉娘,大山,我们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啊!昨儿回来看着那粮价,再瞅瞅这天,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赵氏连连点头,接口道:“是啊,我们当家的也说,这雪没完没了,开春啥情况真不好说。家里虽然还有些存粮,可这心里……总觉得没底。我们就想着,能不能……再去府城买些粮食回来备着?”
冯氏也赶紧表明来意,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却又坚定:“我们也是这个意思。而且……我们商量着,不去镇上买了。镇上就那两家大粮铺,咱们几家要是都大量买粮,太惹眼,怕引起旁人注意,到时候……” 她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在可能的灾荒面前,过早暴露自家的储备是愚蠢的。
王氏和婉娘、林大山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动。婉娘开口道:“王婶子,赵婶子,冯婶子,咱们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我爹刚才还跟我们盘算存粮,也说要尽快去府城再采买一次呢!我爹刚去里正叔公家提醒了,咱们几家正好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王婶子一听,立刻拍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嘛!你们家肯定比我们想得更周到!一起好,一起好!咱们几家人,租上两辆大车,多穿点,路上小心点,快去快回!”
赵氏和冯氏也明显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冯氏道:“那咱们这就回去准备银钱,跟当家的说好,随时能动身!”
林大山沉稳地补充:“雪天路滑,得多套几层草绳在鞋上防滑。车也得找那经验老道的把式。”
几家人迅速达成共识,心中那份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慌,在找到同伴和明确行动方向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积极应对的决心。王婶子、赵氏和冯氏不再多留,又匆匆告辞,冒着越下越大的雪,赶回家去准备。
送走她们,王氏和婉娘也立刻行动起来。婉娘帮着母亲将家里的银钱清点出来,预留出足够的家用,剩余部分用于这次紧急采购。林大山则检查着家里的背篓、绳索,准备着路上可能用到的物品。
屋外,风雪依旧。但林家小院里,却涌动着一股不同于严寒的、紧张而有序的暖流。这几户因着各种机缘联系越发紧密的人家,在潜在的巨大危机面前,凭借着朴素的远见和彼此的信任,再次团结起来,准备为守护自家的安宁和未来的生机,进行又一次至关重要的努力。那通往府城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官道,即将见证他们又一次在风雪中逆行的身影。而这一次,他们背负的,是对抗未知天时的沉重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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