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喝着碗里的粥,野菜的微涩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品出了一丝属于这个家的、质朴的回甘。
目光缓缓扫过这个家徒四壁,却处处透着“活着”的执拗痕迹的空间。手中这只修补了两次的粗陶碗,被擦洗得露出原本的土色;几双磨得光滑的简陋木筷,在桌上摆放得一丝不苟;墙上那几串干玉米和红辣椒,是这灰黄主调中唯一热烈的亮色;甚至在那扇漏风的窗户台上,一个小小破瓦罐里,一簇刚冒头的紫色野花正怯生生地舒展着——那是小妹林蓉从山脚采回来的“小心思”,也是这困顿生活中,对美最本能的向往。
清贫,却不污浊。困苦,却仍有对光的细微追求。
婉娘的心,在这份无声的秩序与生机中,渐渐安定下来。她的目光掠过桌边的家人,注意到他们身上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父亲林老根 坐在主位,还不到四十的年纪,鬓角却已染了霜色。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短褂,肩头和肘部打着厚厚的补丁,颜色深浅不一,却缝得十分密实。长年的劳作在他脸上刻满了深壑般的皱纹,那双放在桌上、骨节粗大且布满厚茧与裂口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碗的边缘,沉默得像屋后那座山。
母亲王氏 坐在她身侧,身形消瘦,脸色是久病缠身的蜡黄。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交领襦裙,虽然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领口和袖口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不时以手握唇,发出压抑的低咳。但她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却始终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仿佛能将这清贫的岁月都浸润得柔软几分。
兄长林大山已经年满十八,但因家贫,仍未娶亲。此时林大山早已喝完他那份粥,正低头检查着锄头的木柄。他上身是一件窄袖的麻布短衫,洗得泛白,下身是同色裤子,膝盖处磨得几乎透明,隐约可见里面的皮肤。他继承了父亲的骨架,高大却因营养不足而显得有些单薄,肩膀却已能看出担当的轮廓,憨厚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清澈。
妹妹林蓉 最小,正小口小口珍惜地喝着粥。她身上的小裙子明显是用大人的旧衣改的,宽宽大大,更显得她瘦小。裙摆处还小心地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透露出小女孩的爱美心思。一双大眼睛时不时悄悄看向婉娘,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依赖与庆幸。
她望向窗外。
林家村坐落于群山环抱之中,此时正值初春,远山如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尚未散尽的晨雾,空气清冷而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萌芽的芬芳。属于林薇的前世记忆开始自动比对分析:这里的气候,四季应极为分明——春日和暖,雨水充沛;夏季因海拔而不显酷暑,山林是天然的避暑地;秋日天高云淡,层林尽染;冬季虽也寒冷,却无北地那般凛冽刺骨。 这种水热条件,加之眼前的植被样貌,让她几乎可以断定,此地若在前世,必是云南、黔东南一类植物资源、染料资源极其丰饶的宝地。
这片在村民眼中意味着生存艰难的莽莽大山,在她眼中,瞬间焕发出截然不同的光彩——那是一座蕴藏着食物、药材、染料,蕴藏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 天然宝库。
她轻轻放下已经喝得一滴不剩的碗,指尖在粗糙的碗沿上留恋般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触摸这具身体过往的十五年,也像是在确认脚下这片坚实的土地。
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坚定。
既然来了,便要好好活下去。
不仅要自己活下去,还要让身边这些给予她最珍贵温暖的家人,都过上衣食无忧、身体康健的好日子。
这碗照得见人影的野菜粥,必须是终点,而非起点。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如同窗外破晓之光般的明亮与决心,悄无声息,却足以驱散阴霾。
这山野之间的求生之路,便从今日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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