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彻底封住了山野的绚烂,第一场薄雪如同细盐般撒在林家坡的屋瓦和田埂上,宣告着寒冬正式降临。婉娘望着窗外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那份因染色受阻而起的焦躁,终于在冷冽的空气里渐渐沉淀下来。她知道,与天时对抗是徒劳的,但顺应天时,未必不能另辟蹊径。
那日饭后,一家人都聚在堂屋里烤火盆。林老根吧嗒着旱烟,林大山在修补农具,王氏则就着油灯的光亮缝补衣物。婉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自己的小屋去捣鼓她的瓶瓶罐罐,而是拿出炭笔和那本她自己用线订起来的、已经写画了不少内容的“笔记”,摊开在膝头。
“爹,娘,”她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平静,“我想趁着这个冬天,把咱们这周边能用来染色的草木,从头到尾,好好理一理。”
林老根闻言,从烟雾中抬起眼:“哦?怎么个理法?”
“我想记下它们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枯萎的准确时节,”婉娘指着笔记上一些零散的记录,“比如蓼蓝,最好是夏天枝叶茂盛时采;茜草根,则是秋末挖取颜色最深。还有哪些植物,哪个部位,在什么时候采最好,采回来怎么处理最容易出颜色……以前都是零敲碎打,想到什么试什么,不成系统。现在正好有空,我想把这些都系统地记下来,做成一本咱们林家坡自己的《染料谱》。”
她的话语条理分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划性。王氏停了针线,惊讶地看着女儿:“这……这可是个大工程啊,婉娘。你能行吗?”
“试试看,”婉娘眼神坚定,“总比干等着春天强。有了这个,往后每年什么时候该准备什么,就都清楚了,不会像今年这样,到了冬天就抓瞎。”
一直安静听着的林大山,往火盆里添了块柴,发出噼啪的轻响。他看向妹妹,目光里带着赞许:“妹子这个想法好。就像我们猎人,也得知道啥时节有啥猎物,啥时候该下套,啥时候该用弓。摸清了路子,心里才有底。” 他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在北山坳里,我下了几个套子,今日去瞧,逮着了两只肥兔子,毛色雪白,正好给爹做个暖耳,给娘和妹妹们添个手捂子。” 他说得平淡,但那份为家庭提供物资的踏实感,却让屋里的人都感到一阵暖意。
“大哥真厉害!”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坐在王氏身边认真练习刺绣的蓉儿。她手里绷着一个绢面,上面是一朵半成的梅花,虽然针脚还略显稚嫩,但花瓣的形态和颜色的过渡,已能看出几分章法。跟着村里那位曾在镇上绣坊做过工的婶子学了半年,蓉儿在女红上显露出了不小的兴趣和天赋。“等我绣好了这个梅花手绢,也给大哥!”
林大山憨厚地笑了,揉了揉蓉儿的脑袋:“好,那大哥等着。”
婉娘看着这一幕,家人之间的温情与各自在冬日里的努力,像火盆里的炭火一样,温暖着她。她更加坚定了要完成自己计划的决心。她不仅要记录,还要思考。“还有,”她补充道,“我在想,也不是所有的颜色都适合夏天。冬天冷,若是屋里能用上些看着就暖和的颜色,比如像火一样的红色、像太阳一样的橙色、像栗子壳一样的褐色,是不是会觉得暖和些?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专门找出一些适合冬天的‘暖色系’染料。”
“暖色系?” 王氏琢磨着这个词,觉得既新鲜又贴切,“听着就好,冬天里看着红彤彤、黄澄澄的东西,心里是觉得热乎些。”
这个全新的概念,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同。林老根磕了磕烟袋锅:“嗯,有志气。需要啥,跟你娘说,家里支持你。”
有了家人的鼓励,婉娘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她的“研究”方向,从如何挽回逝去的春夏色彩,转向了如何发掘属于冬日的独特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婉娘便沉浸在她的“冬藏寻色”与“暖色系探索”中。那本自制的笔记,开始以更规整的格式,记录下已知染料植物的生长周期、最佳采集时间和初步处理心得。她甚至画了一些简单的植株形态图,标注出可用的部位。这项工作繁琐而细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记忆力,但在梳理的过程中,她也发现了一些以往忽略的细节,比如某些植物花果期与色素含量的微妙关系。
与此同时,她对冬季染料的寻找也正式开始了。目标,首先锁定在那些即使在寒冬也依然保有颜色或易于获取的材料上。
第一个进入她视野的,是后山那片在白雪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翠的松林。松针,四季常青,是否也蕴含着不变的色彩?她戴上棉手套,提着篮子,在林大山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许多深绿色的油松针。松林里空气清冽,松脂的香气混合着雪的味道,沁人心脾。
回来后,她将松针洗净,用石臼尽力捣烂——松针纤维韧,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然后加入清水浸泡。浸泡出的液体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黄绿色,带着浓郁的松香。她将一块用明矾媒染过的棉布放入其中,小火慢煮。等待的时间里,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这看似富有生命力的绿色,能否真的留在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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