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山坳里的年轻人被冻醒,伤口在低温下反而有些麻木,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和眩晕感依旧强烈。
他挣扎着坐起,撕下破烂的衣襟,胡乱地裹紧肋下的伤口。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伤口生疼,但他心中更痛的,是对父亲和乡亲们的担忧。
他必须回去看看。
凭借着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他忍着剧痛,借着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地朝着村庄的方向摸去。
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全身力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被寒风吹得冰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爬到了能俯瞰村庄的小山坡上。眼前的情景,让他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原本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庄,此刻已是一片死寂的焦土。
大部分房屋都被烧毁,只剩下黑乎乎的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借着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火光,他能看到村中的道路上,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
或者说……是尸体。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有的仰面朝天,瞪大了空洞的眼睛望着星空。
有的蜷缩成一团,身下是一大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泊。有的肢体残缺,被随意丢弃在角落……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还有几个穿着左军号衣的身影,举着火把,正在这片尸山血海中忙碌着。
他们粗暴地翻动着那些尚有余温或早已冰凉的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刮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枚铜钱、一个银簪、甚至是一双还算完好的布鞋。
偶尔发现一具穿着稍好点的尸体,便会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和争抢。
“嘿!这老东西怀里还有块玉佩!”
“妈的,手慢了!归你了!”
“这个婆娘……啧啧,死了可惜了……”
“少废话!赶紧搜!天亮前还得赶回去领赏呢!”
污言秽语和肆无忌惮的谈笑声,在死寂的村庄上空回荡,比任何鬼哭狼嚎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年轻人死死握住了拳头,牙齿都在打颤。
他瞪圆了眼睛,目光疯狂地在那些尸体中搜索。父亲……父亲在哪里?母亲……母亲是否也……
他看到了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一堆被胡乱堆叠起来的尸体,大多是老人和孩童。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就在这时,一个左军士兵踢了踢脚边一具老者的尸体,不耐烦地骂道:“这老梆子,骨头还挺硬,临死还瞪着眼!呸!”说着,又在那早已僵硬的脸上踹了一脚。
火光闪烁间,年轻人看清了那张沾满血污、双目圆睁、写满了不甘与悲愤的脸——正是他的父亲!
“爹!”
那年轻人只能是呜咽了一声,又将余下的声音咽回了肚子里,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土,滚滚而下。
他想冲下去,想和那些畜生同归于尽,但残存的理智和伤口传来的剧痛死死地拽住了他。
冲下去,除了白白送死,没有任何意义。他连站都站不稳,如何对抗那些手持利刃的豺狼?
他只能像受伤的野兽一样,蜷缩在黑暗的灌木丛后,牙齿深深咬进自己的手臂,直到尝到腥咸的血味……
只能用**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仇恨。
左良玉……左家军……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这几个名字,这等刻骨铭心的仇恨,实在永世难忘!
然而就在这时。
几匹异常高大健硕,眼泛幽金光芒的战马,如同夜幕中的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燃烧殆尽的村口。
马背上,是数名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与贴身软甲中的骑士,他们气息冷峻,与下方喧嚣贪婪的左军士兵截然不同。
这明显非同寻常的闯入者,让那几个正在搜刮尸体的左军士兵也吓了一跳。
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举着火把,警惕又疑惑地看向村口。
“喂!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胆子稍大的士兵朝前走了两步,手中的刀横在胸前,色厉内荏地喝道:“这里是左大帅麾下剿匪现场!闲杂人等速速离去!不然以通匪论处!”
其余的士兵也聚拢过来,虽然有些紧张,但仗着自己是官军,又人多,还是摆出了一副大义禀然的姿态。
他们打量着那些黑衣骑士和诡异的战马,心中直犯嘀咕:这深更半夜的,从哪儿冒出这么一群怪人?看那马,看那气势,绝不是普通人物……难道是朝廷别的兵马?还是……江湖上的狠角色?
黑衣骑士们对他们的喝问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
为首一人微微偏头,似乎对眼前这片人间惨剧和这几个助纣为虐的兵痞感到厌恶。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夜色中,几点微不可察的寒星一闪。
刚才出声喝问以及围上来的几名左军士兵,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软软地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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