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尚未到卯时,宣政院门口便被内务府的礼司官员堵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礼司正丞段延年,抱着一摞薄册,冷得鼻尖通红,却一脸正气:“请传香监香主江枝——宫中各殿当依礼司议,停香三月。”
宣政院值守的小吏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事大,立刻派人去通报。
半个时辰后,御前议事殿中已坐满人。皇后居上,贵妃端坐右侧,身后站着顾嬷嬷和一名新来的心腹女官。段延年恭恭敬敬地将奏册呈上:“启禀皇后,今冬雪灾,边粮调度吃紧,礼司议定,宫中应率先节用——宴可减、香可停,以表垂范。”
这“节用”二字,一旦落到香监头上,就是釜底抽薪。
江枝缓步进殿,朝皇后行礼,目光却淡淡扫过贵妃。贵妃的唇角微微弯起,像一朵开在雪后的花,安静而带刺。
段延年翻开奏册,逐条宣读:
冬至至上元,御膳房每旬减两次宴香;
春祭前,宫中除祭礼外不得焚陈设香;
停香期间,香监例俸减半,香料库存封存,不得调用。
字字句句,像一根根线,要把香监从权力中心一点点扯出去。
“这是礼司和内务府的合议,”段延年抬头道,“宫中若不以身作则,如何感召天下?”
贵妃接话柔声道:“臣妾无他意,不过节俭是好事。香主素来心明如镜,想必不会与国计民生为难。”
殿内气息微紧。几位御前侍臣低头假装看奏册,没人愿在此刻先开口。
江枝不急不缓:“娘娘,节俭固然好,可礼制不可废。”
贵妃挑眉:“停香,又何尝废礼?”
“废了。”江枝看向皇后,“依《宗礼》卷六,祭礼三等香:上为天香,中为地香,下为人香。朝贺、册封、寿礼,皆需陈设人香,表敬以礼。若停香三月,恰逢上元、春祭,按例便要以空案奉天——这是节俭,还是失礼?”
段延年面色一僵:“朝贺可免,春祭可改——”
“朝贺可免?”江枝冷笑,“那是臣对君的贺礼;春祭可改?那是后宫对天地祖宗的礼敬。若今日改了,明日便可免了,这样的节俭,传到外廷,外臣如何想?百姓如何议?”
几名御史互相对视——此话一旦入耳外廷,就是礼司轻废国礼的罪状。
江枝转向皇后,行一深礼:“臣请,不废礼而节用香——可将陈设香改为宫监旧香翻炼,三炉合一炉,既不耗新料,又保礼制。”
她顿了顿,唇角微挑:“并且,臣请自今日起,香监每旬呈一次旧香翻炼册,由礼司、香监、宣政院三方共签。若有人质疑,可当场核香。如此一来,节俭与礼仪,皆可两全。”
这话一出,等于将贵妃的“停香”议案生生引到“旧香翻炼”上——香监的权力不减,反而多了一道“核香”名分。
贵妃脸上的笑意稍稍凝住,但她仍端着姿态:“香主此计,倒也周全。不过,旧香翻炼之事……可由礼司代为监核。”
江枝淡淡:“礼司监礼,香监监香,各司其职。若礼司要越职监香,那香监岂不是可以去监礼?”
殿内一阵低低的笑声,有人忍不住用袖子遮了嘴。
皇后看了贵妃一眼,又看了江枝:“本宫以为,香主之言有理。节俭是德,礼制是根。三炉合一炉,节约三分之二,足见诚心;旧香翻炼册,由礼司、香监、宣政院共签,更见公允。”
她将奏册合上:“此事,照香主议,定。”
段延年脸色微白,贵妃却低垂眼睫,指尖在膝上轻轻扣了三下——那是她在思索下一步棋的习惯动作。
退殿时,夜阑低声对江枝:“主上,贵妃的表情,不像是认输。”
江枝冷声:“她不会认输,她会换个角度。停香不成,她会去动香料的入库权。”
夜阑眉头一皱:“那是内务府管的——”
“所以她会绕道,去买通内务府。”江枝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不过,她还没算到,我已经提前布了局。”
夜色将至,御花园的雪还未化,檐角的冰凌在风中颤抖。宫中一场关于“香”的礼战,才刚刚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