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香监,阳光透过雕花的高窗,洒在一排排整齐的香料架上。新运来的檀木香被切成薄片,摊在竹匾里晾晒,空气中弥漫着甘甜又微带辛辣的气息。平日里,这香气令人心神安宁,但今日,却像是在这方安静的院落中,悄悄藏了一缕不安的火气。
江枝正翻看着新送来的贡香配方,每一页都细致到香料来源、制法温度,指尖微凉,心思却沉着。夜阑推门进来,脚步比往常急,眉心带着一丝压抑的冷色。
“主上,礼部递来一道调令——”夜阑压低声音,“奉贵妃懿旨,要调走我们香监的三名司香官,另派长宁宫的人补上。”
江枝慢慢放下手中的配方,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理由。”
“说是旧案查出香监人手不稳,需要整肃队伍。”
江枝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里透着冷锋:“整肃队伍……倒像是在替我洗骨。”
夜阑的眉头拧得更紧:“主上,这三人——”
“是谁?”
“陈玥,库房总管;柳杉,掌采香;阿喜,配方师。”夜阑答得干脆。
江枝的眸色沉了几分,这三人正好掌着香监的命脉:仓储、采买、配制。若被贵妃的人替换,不出半月,香监的底细和秘方路线便会被摸得一清二楚,到时不仅是香监运转失序,更可能被扣上“御前失职”的罪名,连她本人都难自保。
她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看着院中晾晒的檀木香,目光如刃:“贵妃出手,不是想试探,是要一刀下去割肉。”
夜阑看着她的背影,压低声音道:“要不要去求摄政王?”
“求?”江枝转过身,唇角带了几分讥讽,“求是最下策。她这手,是想逼我自己让步。我若开口,便等于承认香监的用人权在她手中。”
次日,香监例会。
檀香炉里的烟丝缭绕,细细盘旋在半空,像一条看不见的蛇,慢慢缠绕上来。
江枝端坐主位,面前摊着一份昨夜誊清的香料盘点单。礼部派来的钦差坐在下首,手里捧着调令,恭声开口:“香主,这三位司香官,奉懿旨需调离香监,由长宁宫调派的得力人手接任,请您立即签押。”
江枝慢慢抬眼,语调温和得像在与人闲谈:“钦差大人,可知香监所制的香,不止是熏殿?”
钦差一怔:“自然知道,还与御药房、御膳房有关。”
“那便好。”江枝轻轻拨动手边的盘点单,指尖停在其中一行,“昨日御药房所需的沉香末,是由陈玥亲自验收,并存入专库。这沉香若换了验收之人,需不需要重新做药检?”
钦差犹豫片刻:“这……需的。”
“那御膳房昨日所用的藿香,由阿喜按方配制,若换新人,是不是得太医院重审?”
“这……”钦差脸色渐变。
江枝的语气依旧平淡:“大人,贵妃娘娘的懿旨,我自会恭奉。但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欲换人,须先备齐三日的备用香料配额,并得太医院、御膳房两处盖印,再送我处,否则,换人无效。”
钦差的手在袖中捏紧,讷讷应了声,抱着调令退下。
长宁宫内。
贵妃听了回禀,缓缓放下茶盏,唇角勾起一丝笑:“好个江枝,当面驳我调令,还敢抬出规矩压人。”
云裳试探道:“娘娘,要不要直接上奏?”
“急什么?”贵妃慢悠悠地抚着茶盖,“她能拖一天,我就添一天的麻烦。去,让礼部的人盯死香监的采香路线——看看她这些年究竟藏了多少小门道。”
云裳会意退下。
傍晚,香监内,夜阑捧着账册走进来,眉间带着压抑的笑:“主上,礼部的人今天在库房门口晃了一整天,还刻意记了采香的路线。”
江枝翻着账册,淡淡道:“盯得好,才有机会让她们踩进坑里。”
她的手指停在一条“例外采购”的记录上——这是她亲自安排的香料路线,表面上普通,却在中途换过一批“表样”香料,只要有人暗中篡改,便会在御前立刻露馅。
夜阑看着她,低声问:“主上,您这是……请君入瓮?”
江枝唇角勾起冷意:“不入瓮,怎么请得出来?”
窗外天色渐沉,香监的灯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映在江枝的眉眼上,清冷而锋利。贵妃要的是人事换骨,她给的,却是一局请君入瓮的香局——一旦试探,便是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