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贷的枷锁卸下了一副,驿站账上多了一笔可观的流动现金,这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片刻。冯师傅他们的“适老化改造”业务势头不错,口碑慢慢发酵,订单排期已经排到了下个月。“精品集市”虽然受到“万家修”低价冲击,但凭借新鲜、快捷和那份人情味,依然维系着一批忠实的顾客。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连孙师傅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偶尔还能在送货路上哼两句荒腔走板的小调。
但这短暂的平静,很快被两记闷棍敲得粉碎。
第一记闷棍,来自“精品集市”的生命线——供应链。
那天清晨,天还没亮透,孙师傅像往常一样,开着那辆五菱宏光,赶往城郊的生态农场,去拉这周预订的草莓和土鸡蛋。这批草莓是“集市”的明星产品,很多老顾客就等着这一口。可到了农场,孙师傅却扑了个空。农场主老赵蹲在田埂上,搓着手,满脸尴尬,脚边放着几个半空的塑料筐。
“孙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老赵不敢看孙师傅的眼睛,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这……这批草莓,昨晚……昨晚被‘万家修’的人连夜拉走了。他们……他们出的价,比你这边高三成,还……还签了包销协议,未来三个月,我地里最好的果子,都得先紧着他们”
孙师傅脑袋“嗡”的一声,血往脸上涌,他一把抓住老赵的胳膊:“老赵!咱们合作这么久,我哪次亏待过你?你他妈说变卦就变卦?!”
“孙哥,孙哥你听我说”老赵哭丧着脸,“我也不想啊!可他们给的是现钱!还签了合同,违约金高得吓人!我……我这一大家子要吃饭啊!你们那边,量小,价钱也……”
孙师傅的手无力地松开。他懂老赵的难处,在翻倍的利润和“万家修”那种体量的公司面前,他们这点人情和微薄的订单,不堪一击。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合作的豆腐坊、养鸡场,也或多或少流露出被接触、被询价的意向,只是没想到“万家修”下手这么快,这么狠,直接截断了核心货源。
“那鸡蛋呢?”孙师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鸡蛋……鸡蛋也……”老赵嗫嚅着,“被他们订走了大半,剩下的……不够你们要的数……”
孙师傅铁青着脸,空车而回。回到孙师傅家那个临时的“分拣中心”,钱阿姨和赵阿姨看着空空的车厢,脸色一下子白了。微信群里,预订了草莓和鸡蛋的顾客已经开始催问配送时间。
“赶紧在群里发公告,就说……就说农场那边临时出了点状况,草莓和鸡蛋延期,具体时间等通知。”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飞快地打字,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为表歉意,本周所有订单九折,下次订购优先安排。”
消息发出去,群里瞬间炸了锅。有表示理解的,有失望抱怨的,也有直接退单的。钱阿姨和赵阿姨手忙脚乱地处理退款和安抚,急得额头冒汗。
供应链被精准掐断,这比直接的价格战更致命。“精品集市”的核心竞争力就在于“精”和“鲜”,一旦断供,信誉立刻受损。我们临时从其他渠道高价调来一批普通草莓救急,味道和品相都差了一截,差评如潮。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记闷棍,紧接着砸在刚刚有点起色的“适老化改造”业务上。
冯师傅脸色难看地找到我,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几条短信。“小陈,你看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心里顿时一沉。是“万家修”发来的挖角信息,开出的条件极其优厚:底薪翻倍,绩效奖金,五险一金,还有“首席适老化改造技师”的头衔。目标直指冯师傅,以及他团队里手艺最好的王师傅和李师傅。
“老王和老李有点动心了。”冯师傅的声音干涩,“他俩家里负担重,孩子上学,老人看病,那边开的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我拦不住。”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万家修”不仅抢我们的货源,还要釜底抽薪,挖走我们最核心的人才。冯师傅是“适老化改造”业务的灵魂和技术保障,王师傅和李师傅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们要是走了,这块刚刚开拓的蓝海市场,立刻就会垮掉大半。
“冯师傅,您呢?”我睁开眼,看着他。
冯师傅把手机揣回兜里,摸出烟点上,狠狠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我?我老了,图个安稳。那边规矩大,不自在。但小陈,光靠情分留人,留不住啊。老王他们也得养家。”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在**裸的利益面前,情怀和承诺苍白无力。我们给不了“万家修”那种规模的平台、稳定的收入和光鲜的保障。
短短两天,赖以生存的两大支柱业务,同时遭遇重创。货源被断,人才被挖,这不仅仅是业务受损,更是对我们生存根基的动摇。
晚上,我们几个人坐在一片狼藉的“分拣中心”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桌上摆着凉透的盒饭,没人动筷子。孙师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钱阿姨和赵阿姨红着眼圈,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货品。冯师傅坐在角落,眉头拧成疙瘩。
“狗日的,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孙师傅把烟头狠狠摁灭在一次性饭盒里,火星四溅。
“现在怎么办?草莓鸡蛋断了,好多老主顾都埋怨。冯师傅那边要是再……”钱阿姨的声音带着哽咽,没再说下去。
我盯着桌上那几张“万家修”的挖角短信截图,还有群里不断弹出的抱怨和退单消息,脑子里飞速运转。硬拼?我们毫无胜算。求饶?对方不会手软。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必须变,而且必须是伤筋动骨的变。
“货源断了,我们就找新的,更小众、更特色、他们看不上的货源!”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万家修’能垄断大的生态农场,他能垄断所有手工作坊、深山农户吗?孙哥,你明天就开车,往更远的郊区跑,去找那些产量小、但东西真的好,还没被大公司盯上的小农户、手艺人!贵点没关系,咱们要的就是‘独家’和‘故事’!”
孙师傅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跑远了,成本就上去了,新鲜度也难保证……”
“那就改变模式!”我打断他,“不做‘每周集市’,做‘限量预售’和‘主题品鉴’!比如,找到一家做古法红糖的,咱们就预售他一批,讲清楚产量有限、工艺独特,先收款,后制作,再配送。或者,组织小范围的‘溯源体验’,带感兴趣的客户亲自去农户家参观,现场购买。把买东西变成体验生活,把客户变成参与者和传播者!”
我越说越快,思路渐渐清晰:“至于冯师傅那边……”我转向一直沉默的冯师傅,“他们能挖人,我们能‘育人’!冯师傅,您是老法师,手艺不能失传。咱们开‘社区工匠培训班’!免费教,或者只收很低的材料费,就教最基本的家居安全排查、应急维修、适老化小改造。学员可以是社区里的退休老人、家庭主妇、甚至是对这行感兴趣的年轻人!”
冯师傅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培训班?”
“对!培训班!”我肯定地点头,“一来,可以培养后备力量,就算王师傅、李师傅真走了,咱们也有人顶上,至少基础活儿有人干;二来,这也是最好的宣传!让街坊邻居自己学会基本的维护,他们更信任我们,有复杂的活儿自然还会找我们;三来,这也是凝聚社区人气的好办法!‘万家修’能给钱,能给头衔,但他们给不了这种‘传承’和‘被需要’的感觉!”
孙师傅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老子就不信,他‘万家修’还能把全小区的老头老太太都挖走?!”
钱阿姨和赵阿姨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可是开班要场地,要工具,要材料,哪来的钱?”赵阿姨担忧地问。
“场地就用社区活动室,我去找周大爷和居委会协调,应该问题不大。”我快速盘算着,“工具,先用驿站和冯师傅现有的凑。材料费,从培训的象征性收费里出,或者找些赞助。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本身,能重新把大家聚拢起来,让咱们的根,扎得更深!”
绝境之中,逼出了近乎疯狂的思路。与其在别人设定好的赛道上疲于奔命,不如跳出来,自己开辟一条更窄、更险,但也可能更难以被复制的小路。
“干!”孙师傅第一个站起来,眼睛里有火苗在跳,“妈的,不就是找新货源、开培训班吗?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冯师傅也缓缓站起身,用力点了点头:“教手艺,我老冯在行。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愿意教!”
钱阿姨和赵阿姨对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很深了。我们分头行动,孙师傅开始联系他那些跑运输的老关系,打听偏远乡村的特色农产;我连夜起草“社区工匠培训”的简单计划书和招募海报;冯师傅则翻出他那些泛黄的工具书和图纸,琢磨着第一堂课该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