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公司的系统安全补丁迟迟没有下文,那些来自暗处的骚扰和篡改,并未完全消失。虽然我们靠着原始的电话确认、手写单据和加倍小心的服务,勉强维系着客户关系,但每一次沟通成本的增加,都在不断侵蚀着本就微薄的利润。孙师傅的脾气越来越暴躁,钱阿姨和赵阿姨脸上的忧色也日益浓重。驿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窒息感。
真正的致命一击,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一下午降临。
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对方自称是“好邻居”超市总部的法务。他的声音冰冷而程式化,通知我,由于我们单方面“未能满足合同约定的服务标准”并“存在重大履约风险”,超市方正式决定终止与我方的试点配送合同,并保留追究因我方“违约”导致损失的权利。
“不可能!”我几乎是对着电话吼出来,“合同终止是双方协商,有书面协议和违约金!什么叫我们违约?”
“陈先生,请注意你的态度。”对方毫不为所动,“我方有证据显示,在合作期间,贵方存在多次配送延迟、货物交接不清等问题,严重影响了我方门店运营。此前提前终止部分线路合作,是基于友好协商,但近期贵方运营状况持续恶化,已触及合同中的风险条款。正式律师函会很快寄达,请做好应诉准备。”
电话被挂断,忙音像锥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凉。这不是简单的业务调整,这是欲加之罪!是“快收驿站”利用其与超市总部的“战略合作”关系,进行的精准狙击和污名化!他们不仅要断我们的业务,还要把我们钉在“违约”的耻辱柱上,彻底搞臭我们的名声!
几乎与此同时,我的手机接连收到几条银行短信提示——那笔低息贷款的当月还款,因账户余额不足,扣款失败。紧接着,几个网贷平台的逾期提醒短信也蜂拥而至,冰冷的字眼带着惊人的红色感叹号。
完了。
大脑一片空白。最后一条稳定的现金流被斩断,还要面临莫须有的诉讼;贷款逾期,征信即将崩盘;母亲的药费、驿站的房租、孙师傅他们的工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我扶着墙壁,才勉强没有瘫倒。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
孙师傅看我脸色不对,冲过来扶住我:“小陈!怎么了?谁的电话?”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缓了一会把事情跟孙师傅一说。孙师傅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货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货架摇晃,几件商品掉了下来。
“我操他妈的!欺人太甚!!”他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钱阿姨和赵阿姨被惊动,从里间跑出来,看到我们的样子,吓得不知所措。驿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孙师傅粗重的喘息声。
重生?真是个天大的笑话。重活一次,拼尽了全力,却似乎走向了一个更深的深渊。那些曾经的豪言壮语,那些咬牙坚持的日夜,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讽刺。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有非分之想,老老实实打工还债,庸碌一生,才是唯一的归宿?
黑暗中,我甚至开始认真地思考,是不是该接受赵经理之前的“建议”,带着孙师傅他们,像败军之将一样,被“快收驿站”收编。至少,那样能活下去,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能付清母亲的药费。尊严?骨气?在生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草一样疯狂蔓延。放弃吧,陈默。你斗不过的。认输吧,至少还能留条活路。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的时候,驿站的门被轻轻敲响了。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挣扎着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周大爷,他撑着伞,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脸上带着关切和凝重。
“小陈,我听说……超市那边出事了?”周大爷的声音带着雨夜的寒意,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我喉咙哽咽,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来。
周大爷收起伞,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看了看我狼藉的脸色和桌上摊开的记账本,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那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下什么决心,然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小陈,你信得过周大爷我吗?”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周大爷深吸一口气,“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冒险,但也许是现在唯一能救活这个驿站,也是救活你们几个的法子。”
“什么法子?”我沙哑地问。
“社区入股。”周大爷吐出四个字。
我怔住了。
“你看,”周大爷解释道,“这个驿站,现在最大的价值,不是这点场地,不是这几件破设备,是你们这几个实实在在的人,是你们在街坊邻居中间攒下的这点信任和人情!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快收驿站’再厉害,它能买走咱们小区这些老家伙对你们的放心吗?”
他越说越激动:“我打算牵头,在几个相熟的老邻居、老伙计中间凑一笔钱,不算借,算入股!就用这笔钱,帮你们先把最急的窟窿堵上,把驿站的日常运转撑起来。以后,驿站赚了钱,大家按股份红;亏了,就算我们这些老家伙支持年轻人创业,赔了本也认了!但有一条,这个驿站,必须还得是你们来干,这块招牌,不能倒!”
我彻底惊呆了,看着周大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社区入股?让这些并不富裕的老人,拿出血汗钱,来投给我们这个看不到未来的烂摊子?
“这……这不行!周大爷,这绝对不行!”我猛地摇头,“驿站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个无底洞!我不能拖累你们!”
“什么叫拖累?”周大爷眼睛一瞪,“我们这些老家伙,退休金虽然不多,但凑个十万八万的应急钱,还是拿得出来的!这钱放在银行里也是死钱,投给你们,是投资咱们社区的‘温度’,投资一个我们信得过的、能办实事的地方!难道不比放在银行里强?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被那些只认钱的大公司逼死强?”
“可是……”
“别可是了!”周大爷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这事我说了算!明天我就去张罗!你现在的任务,是给我挺直了腰杆,想想有了这笔钱,下一步该怎么走!是把官司打到底,还是开辟新路子?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周大爷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拿起伞,转身又走进了雨夜里。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久久无法回神。冰冷的雨水被风卷进来,打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寒意。胸口堵着的那块巨石,仿佛被周大爷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砸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微弱,却无比滚烫的光,照了进来。
社区入股。这不仅仅是一笔救急的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一种将驿站的命运与整个社区紧密相连的纽带。
我关上门,回到黑暗中,却没有再坐下。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这一次,眼神不再迷茫。